因為有軍械監情報司幽州局一直密切關注北地局勢,身在澶州的李曜得知平州遇襲的消息其實比在幽州的李存勖還要略早。當然,通知李存勖是沒有必要的,畢竟從他這裏通知到李存勖時,基本上李存勖自己也該得到消息了。
其實當李存勖對幽州的攻勢剛剛展開之時,李曜就幾乎全然料到了平州會有這樣的局麵,畢竟以耶律阿保機這樣不世出的契丹民族英雄而言,幽州局麵出現那樣變化的時候,他絕不可能坐視不理。隻是契丹本身作為一個剛剛處於實力上升期的草原民族,由於多年受大唐威懾羈縻,也不大可能瞬間就有跟整個大唐開戰的膽量,更何況是在契丹內部的不穩定因素依然存在的情形下。
然而阿保機仍舊不可能放過這樣好的機會,他一定會想方設法從中漁利。出兵幫助劉守光其實並不失為一種選擇,不過阿保機沒有這麽做,李曜也不想去探知或者揣測他為何如此決斷,但至少,他既然這樣抉擇了,那就隻剩下另外一種行動可能:直接出兵奪取大唐邊境州縣。
奪取大唐州縣,契丹能做的選擇並不多。至少幽州左近就是不能直接動兵的,這裏是漢人千年來的傳統勢力範圍,幽州更是大唐控製東北邊境的根本著力點,如果契丹打進幽州附近,剛剛取得幽州治權的河東,反應必然巨大,一旦引發跟河東的全麵戰爭,對於契丹而言,肯定是得不償失的。
那麽,就隻能在大唐的東北疆土上打主意,於是阿保機把目光定在了平州。
平州,在灤河以東,但卻在長城以內。拿下平州,可以依靠灤河為防,而因為處在長城以內,又是將來攻入中原一個極佳的橋頭堡。
按照阿保機的打算,平州拿下的話,在其東麵掌控地域頗大的營州也就自然跑不了,而一旦營州到手,大唐與東北的陸地聯係也就徹底中斷,這樣一來,將來攻略渤海國時,大唐即便想插手,也就有心無力了。
然而平州的局勢,李曜即便想插手,也顧不上。一是離得遠,二是因為魏博方麵也到了關鍵時刻。
魏博方麵的變化,主要有兩個。一是羅紹威得知相州失陷時並未選擇繳械投誠,而是出兵跟官軍在澶州外圍打了一場,這場仗由魏博方麵發起進攻,但魏博軍的攻擊並不堅決,小敗之後立刻退卻。李曜也沒有要強吃的意思,隻是趕了二十裏左右,便不再管他們,而是按照原定計劃直取澶州。澶州守軍見援軍敗北逃走,自覺無法抵擋,遂開城投降,官軍進駐澶州城內。
二是朱溫最終號稱兩路進兵,開始救援河北危局。其一路由葛從周率領,走滑州;另一路由楊師厚率領,走濮州。
朱溫的這一舉動,在澶州引起爭議,一部分將領和參謀軍官認為朱溫是兩路並進,沒有明顯的主次之分。另一部分將領和參謀軍官認為汴軍必然是一虛一實,兩路大軍之中必有一路為疑兵,主力集中於另一路。
李曜支持後者的判斷。
由於盈香妙坊此次沒有跟李曜進行情報互換,官軍未能得知兩路大軍的虛實。於是將領們就開始爭議究竟哪一路是主力,哪一路是疑兵。
一部分將領認為,葛從周毫無疑問是汴軍第一名將,汴軍北上主力毫無疑問是滑州這一路,因此要求往西南方麵出兵,堵死葛從周,或在其渡河之後將之包圍殲滅亦可。
另一部分將領認為,葛從周雖然是汴軍第一名將,但近年來身體多病,此番不大可能率領汴軍主力抱病出征,而楊師厚是汴營除葛從周之外最有能力的大將,近年來戰功赫赫,且身體康健,濮州這一路才是主力所在。因此要求往東南出兵,作戰目標倒是差不多,將之堵死在濮州不能北渡,或者在其北渡之後擊敗圍殲均可。
雙方爭議很大,各難說服對方,最終還是得李曜來拿主意。
李曜聽完各種分析,沉默片刻,道:“你們何以知道,朱溫自己便不在軍中?”
他此言一出,眾將都是一怔,卻聽他繼續道:“朱溫此人,疑心深重,此番北來,乃是汴軍孤注一擲地對河北進行救援。對於汴軍而言,成則河北仍在,霸業有望;敗則河北失陷,再難翻身。以朱溫心性,無論葛從周還是楊師厚,都不足以讓他托付如此生死大任,唯有他自己,才能為這般大事負責。因此,孤斷定,朱溫必在此兩路大軍之一,不是滑州,就是濮州!”
眾將想了想,也覺這話甚有道理,便有人問李曜:“然則大王覺得,他會在哪一路?”至於哪一路是主力,那就不用問了,朱溫自己所在的一路,必是主力無疑。
李曜淡淡地問:“我為何一定要知道朱溫在哪一路?為何一定要知道哪一路是汴軍主力?”
眾將更是詫異,元行欽畢竟年輕,而且仗著與李曜關係親密,顧忌更少,當下奇道:“難道沒有關係?若朱溫主力在滑州,我軍便要趕緊去擊敗了他,否則他從滑州北上拿下相州、磁州,我軍豈不被斷了糧道?十萬大軍窩在澶州,餓也餓死了,還打得仗麽?”
他微微一頓,又道:“而朱溫大軍若在濮州,我等更不能放任不管,若是我軍反而朝滑州去了,那他便可以與魏博軍會師聯合,這樣我軍再掉頭來戰,打起來必然更加吃力,損失也定要更大,豈非忒不劃算?”
李曜笑了笑,先稱讚了一句:“阿蠻現在也會考慮戰法了,不錯。”但又話鋒一轉,道:“其實你們都想多了。”
眾人自然不解,元行欽更是忙問為何。
李曜手指沙盤,輕笑道:“我軍有被截斷糧道之虞,難道朱溫便不必顧忌此事麽?你們怕是忘了,在黃河水軍之上,我朝廷大軍可是完勝汴軍的!他一旦渡河,其糧道命脈實際上便已經拱手交給了我們,而我軍不論是去滑州方向,還是濮州方向,那都是黃河沿岸,水軍都可以臨時為我們送糧,至少三個月內,我軍可以確保不會斷糧。既然如此,我軍就完全可以不顧及葛從周那一路會不會是汴軍主力,隻要擊敗濮州這一路汴軍,魏博便很有可能發生動搖,一旦魏博改旗易幟,葛從周那一路即便是汴軍主力,也是一路死棋,我軍一旦回師,反掌可平。”
眾人聽完,恍然大悟,元行欽一拍腦袋:“哎呀,竟然忘了水軍!想不到這水軍平時瞧著沒啥大用,關鍵時刻,倒是絕大助力!如此說來,葛從周那邊咱們就不必去管了,隻消把楊師厚這一路打敗,這魏博戰事,也就大致了了。”
張訓卻比元行欽謹慎,遲疑道:“我等平日與水軍交流不多,對水軍之重要領悟不深,這不奇怪。但朱溫前一次便吃了水軍的虧,眼睜睜看著大王把瀕死的王師範給救了回來,他轄區的關鍵要地大多都在黃河沿岸,可謂深受水軍威脅,此番北渡黃河救援河北,難道也會像我等一般,忘了朝廷水軍的存在?”
李曜點了點頭:“問得好,所謂用兵謀計,便是要這般從敵人的角度來思考。不錯,朱溫不大可能忘了朝廷水軍的作用,就算他忘了,我們也不能如此設想。隻是,爾等還須想想,此刻即便他知道朝廷水軍厲害,又有多少辦法可想?”
張訓啞然,想了想,才點頭道:“也是,就算他知道,好像也沒什麽別的辦法,頂多……也就是自己多帶些軍糧,以免糧道被斷。對於我軍,他卻是顧不上、管不著的。”
這時候憨娃兒卻無意識地問了一句關鍵:“那他還分兵兩路作甚,有個屁用?”
李曜哈哈一笑:“雖然沒什麽用,但這主意也不是朱溫想得到的,估計還是敬翔的主意。這辦法用處雖然不大,想必敬翔也能料到我軍會去東南濮州方向圍堵楊師厚,那麽……如果葛從周那一路根本不去斷我軍後路,打什麽相州、磁州,而是與羅紹威約定,同時出兵來那澶州,然後連同楊師厚,三路大軍反而圍剿我軍呢?”
此言大出所有人意料之外,眾將臉色瞬間齊齊大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