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朱溫的大軍緩緩東返之時,朱友寧已經與青州兵展開了激戰。

得知兗州得手,王師範立即引軍大舉圍攻齊州(治今山東濟南),企圖擴大戰果。率軍一路東巡的朱友寧立即揮師援救,猛攻圍城的青州兵。青州軍的背後突然遭到襲擊,頓時亂作一團。朱友寧親率騎兵衝殺,大破敵軍,斬首數千級。王師範狼狽逃回青州,他的攻勢才剛剛開始,就遭到了當頭一棒。

而僥幸偷襲兗州成功的劉鄩則悲哀地發現,自己已經陷入了梁軍的重重包圍。兗州城外,到處都是憤怒的梁軍士兵。葛從周幾乎是一路狂奔從河北到達兗州城下,把這座城圍了個水泄不通。不過葛從周從河北走得太快導致了留在後麵的汴軍撤軍不及被李曜跨河堵截,最終全軍覆沒,這是後話,暫且不提。

隻說王師範精心策劃的中原大暴動在朱溫的高壓之下消弭於無形,隻剩下兗州一座孤城,孤懸在梁軍的汪洋大海中。

雖然事已至此,王師範還是不想放棄兗州這座已經到手的城市。為了幫助劉鄩盡可能堅守下去,他又派出自己的弟弟王師魯,率部進行支援。

王師魯帶著幾千人急急忙忙趕往兗州,這支可憐的援軍在半路與朱友寧的大軍猝然相遇。在梁軍猛烈而有效地進攻下,青州兵死傷殆盡,援救兗州頓成泡影。

朱友寧得手之後,乘勢進軍,直搗王師範的老巢青州。

現在王師範要為自己的一時衝動付出代價了。葛從周、朱友寧,再加上正在半路的朱溫,正向他蜂擁而來的梁軍不下二十萬。

驚慌失措的王師範急忙派人趕往淮南,向楊行密求救。

對於對抗朱溫,楊行密還是頗為積極的,他當即派出麾下最得力的大將之一王茂章率步騎兵七千人趕往青州,同時派兵進攻宿州(今安徽宿縣),企圖牽製梁軍向東部的調動。

然而對於淮南,朱溫卻是早有警惕,得知楊行密攻擊宿州,他立即命大將康懷英領兵救援。自己則繼續在汴州一帶聚集兵馬,緩緩向東推進。

身經百戰的朱溫,麵對再複雜的局麵,他覺得現在都有足夠的自信可以從容應對——除了牢牢控製長安的那個年輕人還讓他有些難以托底之外。

此時,集結在他周圍的已有宣武(治今河南開封)、宣義(治今河南滑縣)、天平(治今山東東平西北)、護國(治今山西永濟)四鎮及魏博軍,去掉西征損失,總數仍不下十二萬人之多。

看起來,王師範已經在劫難逃。

朱友寧開始圍攻青州的外圍據點博昌(今山東博興),攻占了這裏,他就可以一馬平川,毫無阻礙掃蕩王師範的大本營青州、淄州。野心勃勃的朱友寧甚至希望,自己能夠在朱溫親自到來之前攻陷青州,蕩平敵軍,為自己光彩奪目的軍事生涯畫上濃墨重彩的一筆。

氣急敗壞的王師範派出監軍前往博昌,下令死守。守城軍士凡有逃回者,一律格殺勿論。

年輕氣盛的主帥和背水一戰的對手,這將注定是一場慘烈的戰鬥。

朱溫和他那支越來越龐大的軍隊仍然不緊不慢地走在中原腹地,以異乎尋常的超然姿態一路向東。這是他飲恨函穀關下之後難得的炫耀武力的機會,也是巡查自己地盤的機會。這麽多年了,他靠一場又一場的血戰奪來的土地,卻一直沒有時間能夠好好地看看。

他滿懷感慨地走過一座座村鎮,一片片田野,跨過一條條溪水和河流。鄰近的老百姓紛紛放下手中的鋤鎬,跑到官道旁興高采烈地圍觀十數萬大軍過境的盛況。

行軍變成了盛裝遊行,朱溫和他的軍隊陷入到潮水般的歡呼和圍觀中。

怪不得當年秦始皇要五次巡視天下,就算死也要死在巡遊的路上。此時此刻的朱溫在心中暗暗想道。

一步步踏過被自己征服的土地,確實是一種巨大的滿足。

前方卷起一股塵土,數匹快馬疾馳而來。來者見到朱溫帥旗,翻身下馬,幾步搶到朱溫馬前跪下,呈上一封密信。

這是朱友寧從前方發回的戰報。

朱溫滿麵含笑地展開來信。之前他已經得知朱友寧在齊州、兗州連敗青州軍,這會是好侄兒送來的第三份捷報麽?

讀著來信,朱溫的笑容凝固了。顯然,朱友寧在博昌遇到了麻煩。博昌之戰已經進行了一月有餘,梁軍卻未能再進半步。

“劉捍何在?”朱溫猛然大喝道。

他身後一員將領顫抖了一下,急忙催馬上前,聽候軍令。

“你即刻趕往博昌,替我監軍!告訴朱友寧,我到之時若還不能攻下博昌,我有他好看!”

“是!”劉捍大聲應道。隨後再不敢耽誤,揮鞭策馬,疾馳而去。

劉捍此人思維敏捷,又長得儀表堂堂。當年梁兵圍攻定州,劉捍以一騎入慰城中,招降守將王處直。此人定力夠強,思維夠快,正當大用,朱溫自然要著力培養,不然軍中將領青黃不接的話,可也是個大患。

讓他去前線督戰,可謂正當其用。

素以威嚴著稱的劉捍帶著朱溫的狠話來到朱友寧麵前,確實把這位年輕的將軍嚇得不輕。

朱溫的軍令如山,這是人人都知曉的。如果真的攻不下博昌,到時候絕對吃不了兜著走。

朱友寧急了,他決定拿出狠招來。

兗州、鄆州一帶的老百姓都被迅速發動起來。十餘萬壯丁在各地官吏的帶領下浩浩蕩蕩來到了陣前。

這些可憐的老百姓們很快知道了什麽是真正的戰爭。他們牽著牛驢,背著籮筐,在士兵們的嗬斥和恐嚇中向城南湧去。

按照朱友寧的命令,他們要在城南用土石修築起一座高山,那樣,梁軍的攻城火力將毫無阻攔地對著守軍傾瀉。

守城士兵很快注意到了這群向城南湧來的人潮。猛烈的射擊開始了,手無寸鐵的老百姓在箭雨中哀號著,扭曲著,抽搐著。但更多的人踏著屍體湧了上來。他們別無選擇,要麽衝破箭雨,卸下身上的土石,要麽被監工的軍士毫不留情地殺死。

這場攻城戰變成了十萬老百姓與守軍的悲壯對決。鮮血染紅了蒼茫的大地,生命在此時變成了上天給人們開的黑色玩笑。這些人的生命不是用來享受這個世界,他們成了軍閥們互相廝殺的工具。

這座用鮮血和肉體搭成的土山終於完工了。這座黑壓壓的高山就像一隻吸盡了人血的惡魔,居高臨下地惡狠狠俯瞰著那座小小的城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