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曜從內心深處來說,並不想現在便和朱溫大戰一場。這倒不是說他怕了朱溫,而是他覺得現在還不是和朱溫決戰的最佳時機。

誅心一點說,如今李克用仍在,他李曜在地位上的上升空間已經非常有限,而實權方麵,李克用縱然再如何信任他,也不會繼續給他加碼。

可以看看現在李曜的實力:本鎮河中,擁有蒲、晉、絳、慈、隰以及同、華七大州府,另在實際上還占領著大唐京師長安及其附近州縣,並掌握著迅速崛起,足以與河東軍械監抗衡的河中軍械監。而李曜如今既是朝廷右相,可以名正言順地挾朝廷大義之名做很多藩鎮無法做到的事;又是河東四麵總攬後勤諸事調度大行台尚書左仆射,實際掌握整個河東集團的後勤體係,其財權之重,也自難以估量。

在軍事上,李曜擁有左右開山、左右破陣、左右摧城、左右定遠、左右靖遠、左右鎮遠、近衛等諸軍,共計戰兵約九萬。又有左右羽林軍實際為他掌握,也有戰兵一萬四千,如此李曜所直接掌控的兵力,便在十萬以上。

另外,李嗣昭、李嗣源、李存審三人分別上任邠寧、保塞、天雄三大關中軍鎮,三人上任時雖隻帶牙軍,但如今上任數月,也都在李曜的兵威之下,強力整合了軍鎮內的舊有鎮軍,建立起了新的鎮軍,而這些兵馬在很大程度上受李曜的影響——其中李曜對他們三人的舉薦是一部分原因,私交公誼是一部分原因,但更為關鍵的是,此三鎮在財政、後勤上,幾乎都受李曜控製。因此,這三鎮在大多數時間內,可以算作李曜的非嫡係附鎮,其軍事力量很大程度上可以為李曜所用。

更不要說自從鳳翔大敗,李曜迅速崛起之後,鄜坊、涇原二鎮已然遣使歸降,表示願以李曜馬首是瞻。此二鎮中,鄜坊兵力有限,李曜也沒當它多大回事,左右一兩年內就要直接收入自己囊中,但涇原鎮,卻算得一個不大不小的軍事重鎮。當年涇源節度使的設置,按照大唐官方的說法,是為了防禦吐蕃,而實際上是當時代宗朝南衙北司之爭的結果,也就是宰相們為了抑製魚朝恩的勢力而設置。但由此而後百年,涇原軍還真的發揮了抵禦吐蕃的作用,因此涇原軍本身作為一支邊軍,戰鬥力還是比較可觀的。其所缺的,一是財賦,二是兵員。其中又以財賦為最重。

論及財賦,天下誰還能強得過李曜去?涇原張家此時投靠李曜,再沒什麽可說的。

李曜的實力強大若斯,李克用還有多少手段可以控製他?幾乎沒有!

論地盤,李克用丟了盧龍、邢洺、澤潞,手中隻有河東、大同、振武三鎮,卻要直麵剛剛威服河北的朱溫,關中的邠寧、保塞、天雄雖是義子出鎮,但離李克用直轄地太遠,屬於飛地,中間隔了個對他們有巨大影響力的李曜,李克用的命令效用如何,隻有天知道,而鄜坊、涇原二鎮,鑒於地處李曜勢力範圍之內,更傾向李曜是毫無疑問的。

論兵力,李曜如今直轄大軍以逾十萬,且李曜麾下諸軍兵精甲銳,近年來幾無敗績,士氣如虹,而李克用在河北連失時機,直轄的兵力不比李曜多上多少,卻士氣低落,沙陀精兵這些年來也折損不小,與李曜相比,並無什麽顯著優勢。

論財力,李曜早已玩過一手明修棧道暗渡陳倉,將河東軍械監中“科技含量”較高的產業搬到河中,眼下雖然乍一看河東、河中兩大軍械監實力仍在伯仲之間,但一旦李曜對河東罷手,河東軍械監轉眼就隻剩一個空架子——要不然大唐錢莊的本金是從哪來的?

李克用唯一占有一定優勢的方麵,是人望。畢竟當初平定黃巢之時李曜還未“出山”,李克用大殺四方的形象還深入人心,在自家軍中的威望仍高於李曜。但即便人望方麵,李曜也在奮起直追:他出身隴西李氏正宗的“秘密”,早已在公卿高層之中流傳,隻是李曜自己不提,大家也就都不說破;他從軍以來戰無不勝,比李克用自己的戰績還要誇張,軍中威望也僅此於李克用本人;他與太原王氏交好,近來又與裴氏等關隴集團老牌士族打得火熱,在公卿貴族之中的口碑遠勝李克用,更何況自《新儒論》橫空出世,他一代儒宗的地位已然隱隱確立,是當今名流追捧的對象……除此之外,李曜還有一個最大的優勢,在於年齡。

李克用已是知天命之年,而李曜尚不及二十五歲。如此再過數年,二者局麵又當如何?天下人心中自有判斷。

好在如今局麵雖是這般,但李克用與李曜之間的關係,仍似牢不可破。李曜諸事都向李克用通報、請命,李克用也從不反對、駁斥,紛紛采納。無人敢肯定李曜是怎麽想的,也無人敢於揣度李克用的心思。

這一對義父養子之間,仿佛早已有了某種默契,彼此心照不宣。

事實上李曜對河東的歸屬,是有過幾種盤算的,最好的情況自然是等李克用天年自盡,河東無人能主,李曜自然就能順理成章地將之收入囊中,一統關中、河東,再現當年太祖太宗“王業之基”。至於最差……李曜雖然也早已有了應對計劃,但卻實在不願去想。

他終究還是個講感情的人,冷血不到那種程度。再者說,為了名聲考慮,有些事他也絕不可能去做。

無論如何,河東是李曜確定的目標,終究要將其完全掌控,但李曜也絕不肯在李克用有生之年對他做出任何明麵上的背叛之舉。

關中、山西,大唐的王業之基,也必是自己底定天下、消除五代亂世的根本!對此,李曜深信不疑。

關中山河四塞,南有秦嶺橫亙,西有隴山延綿,北有黃土高原,東有華山、淆山及晉西南山地,更兼有黃河環繞,可謂山川環抱,氣勢團聚。在地勢上,關中對東部平原地帶呈高屋建瓴之勢。關中四麵有山河為之險阻,幾處重要的交通孔道,又立關以守之。其地位重要者,函穀關扼崤函之險,控製著關中與中原之間的往來通道;武關控秦嶺東段之險,扼守著關中東南方向的進入通道;散關扼秦嶺西端之險,控製著關中與漢中、巴蜀之間的交通咽喉;蕭關扼隴山之險,守備著關中西北通道。四塞險固,閉關可以自守,出關可以進取。形勢有利,就出關進取;形勢不利,則閉關自守。從而使關中具備一種能進能退、可攻或守的態勢。

在關中與中原群雄逐鹿之時,其軍事要點在於幾處關隘所控製著的山川險要。可是,當關隴地區內部形勢混亂之時,關隴局勢的控製卻取決於對關中西北外圍高地的控製。關中西北高地為關隴地區的軍事重心,對於關中腹地局勢的底定有著舉足輕重的地位。

關中西北外圍高地,以隴山為主體,延及黃土高原之一部分,大致包括後世甘肅天水、平涼、慶陽至陝西延安一線。這片地域地勢較高,足以俯瞰關中。自這裏徑趨關中腹地較易,而自關中腹地仰攻則較難。兩漢之際,關中地區首次陷入空前的混亂。王莽敗亡後,先是綠林軍擁更始帝入長安。劉秀在河北建立政權後,正值赤眉軍西行入關,劉秀派鄧禹分麾下精兵,西爭關中。

鄧禹進入關中後,未采諸將“徑攻長安”的建議,而是引兵轉略長安西北的上郡、北地、安定三郡。他分析說:“今吾眾雖多,能戰者少,前無可仰之積,後無轉饋之資。赤眉新拔長安,財富充實,鋒銳未可當也。夫盜賊群居,無終日之計,財穀雖多,變故萬端,寧能堅守者也!上郡、北地、安定三郡,土廣人稀,饒穀多蓄,吾且休兵北道;就糧養士,以觀其弊,乃可圖也。”

鄧禹的策略是意在先取長安外圍,利用關中西北高地“土廣人稀,饒穀多畜”,屯糧養兵,蓄精養銳,且暫避赤眉軍新勝之鋒銳,觀其後弊,待時機成熟,再乘勢取長安,略定關中。鄧禹以此一度占領長安。後來,赤眉軍無糧,欲西犯隴上時,被隗囂在隴坻(今隴縣)擊還。赤眉軍無法在關中立足,出關後在宜陽被劉秀擊降,東漢遂定關中。

李曜為何在長安初定之後,立刻作出了打敗李茂貞的決定,但卻偏偏四麵出兵?其中有一個要點,就是以最快的速度掌握關中的邊緣要地,確保關中的穩定,建立一個牢固可靠的大後方。

而廣義上的河東,也就是後世山西,其重要性也毋庸置疑。山西地形的主體是由東西兩側的山脈夾中間一係列珠狀盆地構成的。東麵太行山脈構成河北西部屏障,西部呂梁山、中條山與黃河一道構成關中的東部屏障。山西境內山河分布錯綜複雜,形成了一係列小型珠狀盆地。這些盆地地形都相對封閉,成為一個個相對獨立的小區域。在這些小區域內,分別形成了一些軍事重鎮和重要關隘。它們分別麵向不同的方向,顯示出不同的戰略意義。

山西的山河形勢使山西具有一種極為有利的內線作戰的地位。山西地勢高峻,足以俯瞰三麵;通向外部的幾個交通孔道,多是利於外出而不利於入攻。這是山西內線作戰的有利條件,也是山西在北方樞紐地位得以形成的地理基礎。匈奴劉漢滅西晉之戰、北魏百年興亡的曆程和曆史上五代政權的頻繁迭興均能比較典型地反映出山西在北方的樞紐性地位——五代中,由河東節度使為叛,最終改朝換代的,豈在少數?就算後周的繼承者趙匡胤兄弟,集天下精銳,平定一個據有太原北漢,打得也是那般慘烈!

河東,焉能失去!

隻是,既然如此,河東眼下就絕不能被朱溫所奪。

雖然曆史上李克用守住了河東根本,但也有數次岌岌可危,如今……莫非便是要經過這麽一遭了?

他忽然笑了起來,對楊潞道:“縣主這個情報,對某極其重要,隻是不知縣主欲要某如何回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