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曜本是相當沉得住氣的人,隨機應變的能力也著實不差,然而此時此刻,他一時還真是不知道該生氣發怒好,還是該寬慰勸勉好,來大唐四五年,想不到第一件真正難住他的事居然如此出乎意料。

這一瞬間,他若再不明白趙穎兒的心意,那就真是白活這麽多年了。不僅趙穎兒,就連無憂剛才忽然冒出的這句話,他也能夠明白。

無憂年紀雖然不大,但她當初家中多難,加之自小聰慧,被收為李曜養女之後,處處表現都是無可挑剔,倘若是在平時,李曜與趙穎兒或者其他任何人說話,她都必然不會插嘴,而今天偏偏在趙穎兒含屈說出那般決絕的話之後突然插嘴說了這麽一句,顯然有其用意。

李曜歎了口氣,柔聲道:“此事是我不是,忽略了你們的感受……”

他正思索措辭,忽見內府管事匆匆走來,似有急事,他不欲在人前談論這些,便暫時閉口不談,等管事走近,朝他一禮,這才問道:“何事?”

管事道:“醫學院王院正派人前來告之令公,說京中陛下急召王相公,王相公決定立刻啟程前往華州。”

李曜霍然起身,眼中精芒一閃:“陛下急召?”

管事恭敬垂首:“是,令公。”

李曜雙眼微微一眯:“韓建終於忍不住了……”忽然轉頭對趙穎兒道:“穎兒,方才之事,且等某送別王相,再來與你分說。”想想覺得這話太硬,又補了一句:“總會給你一個交代。”

趙穎兒本見他又要趁機脫身,心中失望,誰料他卻補了這樣一句話,一點不滿立刻煙消雲散,反而因為“總會給你一個交代”,心中怦怦直跳,竟連話也不知道該怎麽答了,糊裏糊塗應了一聲。

李曜又把目光挪到無憂臉上,李無憂一臉無辜,楚楚可憐地看著他,道:“耶耶又要走了。”

李曜本想用眼神“警告”一下小丫頭,別以為玩這點小花招他會看不出,誰料這丫頭果然精靈,居然還會轉移話題,而且轉得這麽聰明。李曜想想自己陪她的時間的確太少,這養父做得甚不合格,也覺得有些郝然,幹咳一聲,交代道:“這……為父……”他本來下意識就要說:“蒙陛下、大王信任,得鎮中都,豈能不兢兢業業、如履薄冰、竭力報效……”之類場麵話,可看小丫頭的神色,三分故意為之,七分真情實意,卻又說不出口,隻好苦笑道:“這就叫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搖搖頭,轉身去了。

李無憂想了想,轉頭對趙穎兒奇道:“穎姑姑,耶耶是不是用錯詞了?”

趙穎兒根本沒注意到這裏,她剛得了李曜那樣一句話之後,忽然又後怕起來,這會兒正擔心,下意識反問:“啊?哪錯了?”

李無憂輕蹙秀眉,道:“耶耶明明身在廟堂,怎說江湖?”

趙穎兒可不願說李曜的不是,當下支吾道:“許是你耶耶覺得隻有朝廷中樞才是廟堂,這方鎮之地,就是江湖了罷。”

李無憂還欲再問,趙穎兒忙打岔道:“啊對了,郎君方才教你做的那個‘羽毛球’,要不我們找軍械監送些材料來,做幾個試試?”

李無憂再如何精靈懂事,畢竟還是孩子,聞言眼前一亮,拍手道:“好呀好呀,穎姑姑,走,咱們這去找外府管事,讓他去軍械監拿材料。”

趙穎兒鬆了口氣,笑道:“好嘞,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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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曜匆匆趕到崇賢院,剛入院內,便見一眾王氏仆傭忙忙碌碌,已然是在最後打點行裝了。王摶身著燕居常服,麵色嚴峻地站在一邊,顯然是隨時準備出發。他的身邊站這一名年輕女子,麵容端秀,身穿月色襦服,下著水雲碧紗裙,亭亭玉立。

李曜咋看一眼,心中讚道:“好個‘北方有佳人,遺世而獨立’!這女子看來頗為麵熟,倒有些燕然的模樣,莫非是他的妹妹?是了,他太原王氏何等人家,我在他家做客雖久,他的妹妹也未必會出來見我,縱然不識,也不稀奇,隻是不知此女何時來了我府中。”

當下雖下意識多看了幾眼,卻也未及多想,上前朝王摶拱手:“聞報實遲,王相公恕罪。”

王摶拱手回禮:“蒲帥親來,摶豈敢克當?”說罷微微一頓,他身側的女子端端一禮,大方得體,道:“王笉見過蒲帥。”

這聲音雖然比“王秦”的聲音輕柔細膩不少,但人的音色卻很難改變,李曜仍聽得一愣,怔怔道:“這位娘子……可是燕然姊妹?”

王笉歉然道:“兄長勿惱,王笉便是王秦,燕然……實是嫣然。此前一直未曾與兄長明言,還請海涵。”

李曜愕然愣了愣,又看了看王摶,王摶苦笑道:“此事說來話長,不過……確實如此。嫣然本是女子,隻因初見蒲帥時乃作男兒裝扮,而後戴孝期間又執掌家主印信,若以女身示人,多少仍有不便,這才不得已為之,並非故意欺瞞蒲帥。如今她既應允出任河中醫學院院正,為人師表,儀範不可偏廢,自然要恢複女子裝扮。”

李曜朝王笉苦笑道:“燕然……呃,嫣然,你這……真是瞞得天衣無縫。”不過話雖如此,他心中卻也明白,其實女扮男裝怎麽說也會有些細微之處能夠看出端倪,隻是自己第一次見她便是男子裝扮,此後每次見麵又總有正事,因此從來未曾留意這些,這才未曾發覺。不過他仍是有些奇怪,問道:“隻是,此前某雖未曾留意,但喉結如何能做得假?”

王笉噗嗤一笑:“奴知蒲帥定要疑惑,不過以蒲帥之智,此時難道還不能猜到所為何故?”

李曜遲疑道:“貴門長於醫道,嫣然莫不成有甚法子,能做此……做此……化妝?”他雖然來唐時日久,一時卻也也找不到一個合適的詞匯來形容,隻好用“化妝”以代。

王笉微微點頭,輕笑道:“易容之術,古已有之,吾家曾有一位先人,雖是女子之身,卻精於醫術,常年在民間行醫,這位先人為圖方便,創出一套法門,專用於女子易容如男兒。奴家早年常隨先父行醫,又多往返長安太原之間,因而學過此法。這喉結,其實隻須幾樣物什,便可偽裝出來,雖然時效不長,卻也不是輕易可以看穿。”

李曜長長地“哦”了一聲,苦笑道:“想必那聲音、舉止之類,也定有專門的辦法,時刻注意,便可偽裝了?”

王笉頜首道:“正是,此法雖是麻煩,但隻要小心,卻也好用。”

李曜又是無奈感慨了幾句,王摶見家仆們已然大體收拾妥當,便道:“此番走得匆忙,還望蒲帥見諒。”

李曜客氣了幾句,問道:“不知京中……哦,不知華州出了何事,竟使陛下如此急召王相公麵聖?”

王摶歎了一聲,道:“此事說來話長……”當下將自己所知,盡數說與李曜知曉。

原來那韓建自劫到李曄,便於華州開始作威作福,首先仗著李曄曾賜給他的什麽安撫製置、開通四麵道路、催促諸道綱運等使,將天下貢賦都集中到了華州。盡管上貢的藩鎮已經不多,那也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如今卻全便宜了他韓某人。有了這個底氣,韓建開始頤指氣使,將所惡的朝中大臣盡數罷黜,扶其黨羽入相,連李曄想頒布一條政令,都必須通過韓建,方能擬旨。

韓建又內與新任樞密使劉季述相勾結,天子身邊的密事,都能耳聞;外與朱溫相互勾結,將崔胤複相;又逼天子下詔升華州為興德府,加己為中書令。

李曄無奈,全得準奏,事後在親信大臣麵前,不無傷感而哭泣道:“韓建擅權作威,無禮至極。我作了什麽失德的事情,竟導致天下大亂,王室頹危。天下可有奇謀之士,能複興我大唐嗎?”

他本來也就是感歎一句,抒發抒發不滿,誰料話剛說完,便有一人奏道:“臣保舉一人,有謝安之才,可救社稷!”李曄一看,乃是水部郎中何迎。

這天子立刻笑逐顏開,一邊以袖拭淚,一邊問道:“何愛卿既有保薦之人,何不早早奏來,快說給我聽聽!”

“此人乃是國子監毛詩博士,襄陽人朱樸。”

李曄聞言,還未置可否,又閃出將作監許岩士:“臣也聽聞朱樸大名,此人有經濟才幹,善理賦稅,足堪重任!”

按說這國子監毛詩博士不過一個正五品下的小官,朱樸此人李曄還沒聽說過,然而許岩士是一個道士,因“法術”得寵,李曄見他也舉薦,卻想這朱樸或許真有可取之處,便著明日傳見。

次日,朱樸覲見。李曄屏退左右,獨問他救國良策。朱樸說道:“方今天下大亂,朝綱不舉。為政者須有雷霆萬鈞的手段,舉快刀而斬亂麻,則綱舉目張。臣不才,若能為宰相,敢保一月可至天下太平。”

李曄對這話非常入耳,拍案道:“朕即日拜卿為相!”

製書一出,很少有人聽聞“朱樸”的名字,自然是中外嘩然。就連韓建聞之,也是大笑道:“這等迂僻腐儒,能有什麽作為!”也不加阻攔。

朱樸遂進言天子:“何、許推薦臣,是以臣的經濟才幹政。然而經濟國策,乃是長久之計,而當今之要,卻是韓建擅權!不除此人,無法行政!”

李曄大發一聲感歎:“唉!朕何嚐不想除惡!可如今寄人籬下,周圍都是華州之兵,如何能除!”

“陛下尚有殿後四軍為覃、丹、通、沂、陳、韶、彭、韓八王所典,被韓建安置在城外。陛下可詐稱染疾,派許岩士以采藥為名出城,聯絡八王。令八王以探病為名入城,並遴選十六名驍勇武士為親隨同入,設伏於帳後。韓建每日都來覲見官家數次,可在他覲見時一舉而擒拿。”

李曄聞言,卻有些猶豫不決:“倘若韓建不允許八王入城,怎生是好?”

“八王單身入城,每人隻帶兩名親隨,韓建沒有理由拒絕。關鍵是那十六名親隨,須得身手敏捷,必須八王仔細挑選。”

這話聽來倒也可行,李曄猶豫良久,還真決定鋌而走險。

又次日,韓建如往常一般召劉季述過府飲酒,問天子身側事。劉季述乃密告:“官家與朱樸每日密謀,不知何事。今天忽然稱病,派許岩士出城,恐怕有異情。”韓建雖是大老粗出身,可能混到今日地位,自然也不是全無腦袋,聞言已是心中有數。

覃、丹等八位親王得許岩士相告,無不義憤填膺,眾推覃王李嗣周為首,遴選出十六名護衛,往赴華州。至城西門,卻被防城將張進思攔住。

覃王道:“我等親王奉召入內探病,你敢阻止?”

張進思道:“職奉韓太尉令,凡入城者,無論何人,都得搜查!”

覃王大怒道:“孤是宗室貴胄,豈容你這小吏胡來,孤若稟明天子,要爾小命!”

不料張進思不為所動,竟直搜查,果然從親隨身上搜出短刃。忙報告韓建:“聖上召諸王入城,是要謀殺令公。”

韓建聞報大怒,遂引牙兵圍住行宮,入見天子道:“八王欲謀殺老臣。陛下若以友愛含容,請依舊製,勒歸十六宅,選好師傅,教授《詩》、《書》,用仁德來教化。不可再讓他們典兵預政,另請陛下這就解散八王的烏合之兵,”

李曄知事已敗露,大驚失色,不得已,隻好下詔將諸王所領的兵士縱歸田裏,解散殿後四軍;諸王勒歸十六宅。禁衛軍獨剩下李筠所掌的一支捧日都了,韓建也尋了個不是,將李筠陰殺了,並兼其軍,天子禁衛遂如雲煙消散。

八王事件方過,延王李戒丕自太原回到華州,密奏天子道:“晉王兄不能發兵,都因為存勖被韓建作了人質,投鼠忌器。如今亞子也幽禁在十六宅,與諸王同處。陛下不如將臣也一道罷職,勒歸十六宅。臣可於宅中設法營救出存勖,則晉王大軍即便不來,河中李正陽也可渡河勤王,此子天下將才,曾以數千騎兵縱橫中原,視朱溫三十萬大軍如無物,如今手握雄兵十萬,一旦西來,絕非韓建可敵。”延王其實並不清楚李曜手中兵力如何,這十萬之說,基本上也就是隨口說說,估摸著他把暫駐河中境內的河東兵也算成李曜掌握的兵力了。

李曄更不清楚李曜手頭有多少兵力,但李曜的能力和他與李克用的關係,李曄是清楚的,於是歎道:“唯有此計了,然而王叔務必小心營救,不可再出差錯了!”

延王領命,歸於十六宅,每日與眾王飲酒、博戲。每見韓建看押軍士過來,便故意大聲吆喝,誘他們前來觀戰。日子久了,眾軍士也是心中癢癢。延王乘機邀他們一同博戲,又故意同眾王輸錢給他們,九個親王遂跟韓建軍士打成一片。

這日,眾軍士又贏了錢,已然過意不去了,便主動請九王飲酒。九王個個歡喜,李存勖也請作伶官,於席間作歌舞助興,這是他的拿手戲,功底果然不差。直飲至深夜子時,眾人全都酣醉如泥,各自睡去,隻有存勖年幼,飲酒尚少。延王努力保持清醒,對存勖說道:“乘著這黑夜,你速速逃命,先往城外六裏處的望雲莊,那莊主乃是王摶王相公一名學生之父,與王相也稱好友,你去找他,他自會助你返回太原。侄兒回到太原,須請你父即刻發兵,入關勤王!倘若晉王身不得閑,也請晉王下令,讓你兄長李正陽就近趕來,遲恐生變!切切!”

李存勖道:“韓建若知我逃走,必不會善罷甘休,王叔恐會獲罪!”

“孤乃親王貴胄,任韓建有天大膽子,也不敢奈何於孤,賢侄無須掛念,速速逃去,遲則生變!”

李存勖隻好從命,哭拜數次,逾垣而去。

次日一早,軍士發現不見了存勖,個個大驚,急忙報告韓建。韓建更是大怒,親自趕往十六宅。

延王見到韓建,大笑道:“李存勖是孤所縱。韓建,你劫持天子,擅權作威,離死不遠了!”

韓建已怒不可遏,急令兒子韓從允追趕李存勖,自將九王盡數拿下。李巨川進言道:“九王曾掌禁軍,留下來則如骨鯁在喉,不如盡數殺了,以絕後患!”

韓建大驚:“某非篡臣,這屠殺親王,恐怕會遭天譴!”

“華山腳下有一石堤穀,人跡罕至,就此地斬殺,再毀屍滅跡,他人無從知曉!令公若懼怕天譴,仆可身替!”李巨川一臉正色道。

韓建不說話了,也就是默許。李巨川於是擁著九王到石堤穀,盡數斬殺,用土石埋瘞,毀跡而歸!

卻說李存勖逃出十六宅,連夜奔波,因無馬匹,待得天明,才來到那望雲莊外,早已筋疲力盡。回頭一看,正見塵土四起,馬蹄聲陣陣而來。存勖知是韓建追兵將至,心想:“我命休矣!”忽見一麵色清臒的中年人出莊,李存勖心想:“此人莫非就是延王叔所言之人麽!”大喊道:“世叔救我!”

來人竟然也不問他是誰,便對他說道:“公子既到得我處,自然無恙!”說完伸手虛引,做出迎客手勢。李存勖的身份,自然當得起“公子”之稱。

李存勖被追得急了,也顧不得許多廢話,徑直逃進院中,那中年人卻猶自在外,提著一壺水澆花。

追兵趕到,韓從允喝問:“兀那漢子!可曾見一個十二三歲的少年經過。”

那中年人淡淡道:“不瞞韓公子,此處乃是河中軍械監華州別院,院中有信隼七隻,已然裝上信函,隨時發往蒲州,韓公子若想三日內得見我家節帥,這便請進罷!”

韓從允聞言大吃一驚,臉色連變,終於下馬拱手道:“原是河中府邸,從允豈敢叨擾!”說完再無廢話,徑直下令退兵。

李曜得聞,心中暗道:“我在關中雖有多處暗哨,可又何曾在華州城外有這麽一個情報點?華州……隻有城中有兩處啊。”

王摶見他麵色,笑道:“不瞞蒲帥,那人其實是某同窗好友,當日那般說法,不過是狐假虎威,借蒲帥威名,嚇退韓從允罷了,還請蒲帥勿怪。”

李曜這才明白過來,他見王摶雖急著回華州,但言語清楚,舉止從容,實乃宰輔氣度,心道:“若王摶此人為我所用,倒是絕大助力。我河東軍力雖強,在天子身側卻無說得起話的人物,實在不該。按說以如今藩鎮和宰相之間的關係來看,王摶最好就是投入河東勢力之下,否則……便隻能如曆史上那樣,被朱溫、崔胤使手段逼死。”

李曜所想的藩鎮和宰相之間的關係,是說晚唐時期,由於接連發生的龐勳、黃巢之亂的沉重打擊及藩鎮割據勢力的再一次崛起,唐朝中央政權已經搖搖欲墜,宰相的權力與地位更形贏弱。這除了表現為少數宰相仍對宦官存在著不同程度的依附外,則主要表現為相當大一部分宰相巳開始依附藩鎮。

唐代藩鎮之影響宰相權力與地位,這是唐朝皇權與中央政權衰弱的產物。早在文宗開成年間,牛黨人物因得昭義節度使劉從諫聲援踵繼入相,巳初見其端倪,到了晚唐時期,則進一步發展成為當時社會政治的一大特征。僖宗時,宰相盧攜“內依田令孜,外依高駢為援,朝廷大政,高下在心。”的到了昭宗李曄時,凡在中央當權之宰相,幾乎無不是依靠藩鎮為靠山。由於鳳翔鎮地逼京師,又融合京西神策行營,與中央宦官也有聯係,素蒙“問鼎之誌”;而宣武鎮地廣兵眾,財源豐厚,易於揮兵西向;它們是兩個最能威脅中央的軍事勢力,因此當時宰相主要是依附這東西兩個藩鎮。至於李克用的河東……也不知是李克用根本沒有起這份心思,還是因為他是沙陀人的緣故,基本上沒有宰相依附。

在曆史上,李曄朝宰相攀附鳳翔邠寧藩鎮的,如崔昭緯‘密結中人,外連強諸侯,內製天子以固其權,令族人鋌事王行瑜邠寧幕府,每它宰相建議,或詔令有不便於己,必須鋌密告行瑜,使上書昔許,己則陰阿助之……始帝委杜讓能調兵食以討鳳翔,昭緯方依李茂貞、行瑜為重,陰得其計,則走告之,激使稱兵向闊,遂殺讓能,反又導三鎮兵殺韋昭度等。”再如韋貽範與蘇檢在天複元年十一月李曄出幸鳳翔時奔赴行在,韋貽範“用李茂貞薦”很快升任宰相,隨又將蘇檢“薦於茂貞”,也摧為宰相。以上這些宰相可說是京西北藩鎮李茂貞、王行瑜在中央政權的代理人。

李曄朝宰相依靠宣武藩鎮而出名的是崔胤,其以“宗人之分”於景福二年九月被崔昭緯引為宰相,實際是得到了邠寧藩鎮王行瑜的助力。第二年崔胤因附崔昭緯事罷相出鎮嶺南,見宣武節度使朱溫方霸於關東,又“密致書全忠求援,全忠上疏理胤之功,不可離輔弼之地”,結果被半路召回,重居相位。從此崔胤借助朱溫之勢,打擊異己、控製朝局,成為朱溫在中央政權的代理人。天複三年李曄由鳳翔反京後,“胤恃全忠之勢,專權自悠,天子動靜皆秉之,朝臣從上幸鳳翔者,凡貶逐三十餘人,刑賞係其愛僧,中外畏之,重足一跡。”再如裴樞,其於天複元年二月入相,也是由於以兄事朱溫側足相列,崔胤誅後,“以全忠素後,相位如故。”再如柳璨於崔胤誅後入相,在李曄遷洛以後,與朱溫安置在李曄身邊的諸司內使、宿衛將佐“厚相交結,故當時權任皆歸之。”當朱溫殘殺衣冠清流,柳璨更是助封為虐,致使“班行為之一空,冤聲載路。”其行為品格幾同朱溫的鷹犬。

唐末宰相依附藩鎮的另一突出表現,是在南衙北司之爭中,開始依靠藩鎮的支持與宦官相抗衡。甘露之變後,宦官繼續以操縱宮廷禁軍在中央政權內跋啟橫行,武宣二朝宰相都無心輔助皇帝誅除宦官,是宰相已不相信依靠一個並不掌握軍權的皇帝可以成就此事。到了晚唐時期,宰相謀誅宦官已開始另辟蹊徑。

早在李曄大順初年,宰相張濬與大宦官楊複恭有矛盾,以企圖通過自己掌握軍隊的方法誅除宦官,他曾向李曄建議“廣募兵於京師,至十萬人。”他在率兵出征李克用前夕,曾對李曄說:“侯臣先除外擾,然後為陛下除內患”,表明他是企圖用這些新募軍人誅除宦官的。到了崔胤在李曄朝為相時,其在與宦官的鬥爭中,也就不再謀求親自握兵,而是借助宣武鎮朱溫的力量。如乾寧二年李曄自石門返京後,宦官景務修、宋道弼專國,宰相崔胤與之鬥爭,“由是南北司益僧疾,各結藩鎮為援,以相傾奪。”到了光化三年就借朱溫佐助,將“道弼長流瀚州,務修長流愛州,是日,皆賜自盡”,於是崔胤專製朝政,勢震中外,宦官皆側目,不勝其憤,”這是崔胤依靠朱溫第一次戰勝宦官。當年十一月,宦官左神策軍中尉劉季述、右神策軍中尉王仲先、樞密使王彥範、薛齊偓幽禁李曄,扶太子填即位,罷掉崔胤的宰相。這次崔胤又是勾結朱溫,“趨全忠以師西,問所以幽帝狀”,威脅京師。在朱溫聲援下,崔胤又結神策軍大將孫德紹誅掉劉季述等“四貴”,並誅其黨羽二十餘人。這是崔胤依靠朱溫的聲援第二次戰勝宦官。天複元年十一月宦官左神策軍中尉韓全誨、張彥弘逼李曄罷去崔胤相位,劫李曄出幸鳳翔,“及全忠攻鳳翔,崔胤寓居華州,為全忠劃圖王之策”,這次李茂或石朱溫兵圍鳳翔的情況下,被迫誅殺韓全誨、張彥弘等以求和,崔撤又君得為相:這是崔撤借助朱溫第三次戰勝宦官。

天複三年正月李曄返京後,落入朱溫之手,崔胤又與朱溫“奏罷左右神策、內諸司等使及諸道監軍、副監、小使”,“盡誅第五可範等八百餘人於內侍省”,“追諸道監軍,!所在賜死”,“內諸司皆歸省若寺,兩軍內外八鎮兵悉屬六軍”,“自是宣傳詔命,皆以宮人。”

至此,宰相崔胤在藩鎮朱溫的幫助下,徹底消滅了宦官這種左右唐中央政權近一百五十年之久的政治勢力,取得了南衙北司之爭的最後勝利。但至此,朱溫也就完全操縱了唐中央政權,不久殺死李曄與哀帝,取苟延殘喘的唐王朝而代之。一些依附朱溫的宰相,在朱溫篡唐過程中,先是成為朱溫代唐的工具,後來也就或則被朱溫懷疑不忠而處死,如崔胤裴樞等,或則成為朱溫洗刷軾逆罪名的替罪羊,如柳璨,在藩鎮的刀斧下,走向與唐代皇帝同樣的歸宿。

這些宰相,李曜並不在乎,因為“曆史證明”,他們的本事恐怕多半在於投機,而非如王摶這般,是能夠真正輔佐天子,執宰天下的。

李曜的目的,在於王摶。如果再大一點說,那就是……在於太原王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