憨娃兒將故事說完之時,李曜已然轉遍了大半個大相國寺的主院,來到一處寬闊院落,忽見院中眾僧端坐,前頭蒲團之上盤膝坐著一名慈眉善目的老禪師,嘴唇微動,似在講經說法。
李曜稍一猶豫,暗撇一眼汴軍細作,坦然上前,做出居士模樣,在一空蒲團上默然端坐,又朝憨娃兒示意,招呼他也坐下。
憨娃兒顯得有些坐不安生,李曜瞪了他一眼,輕聲叱道:“虔心聽法!”
他一說話,憨娃兒頓時不敢亂動,老老實實坐直了,呆呆望著上頭的老和尚。
那老和尚說法,此時正在說佛經,李曜來唐數年,自問文言能力進步頗大,但聽著佛經仍然相當吃力,旁邊的憨娃兒更是不堪,微微張著嘴,一副天然呆的模樣,就差沒留涎水了。
李曜聽了半晌,才聽明白這和尚說的主題是“忍”,隻是他引經據典太多,又幾乎都是出自佛經,李曜肚子裏少有這種貨,因此聽得如墜雲端。
老和尚說了半晌,忽然笑道:“老衲今日說法前,有一老友曾言,今日下午,必有二位深具慧根之人前來聽法。如今果然來矣……二位檀越,老衲有禮了。”
李曜見他朝自己和憨娃兒望來,不禁有些意外,忙拉了憨娃兒一把,站起來拱手行了個正兒八經地儒禮,道:“阿彌陀佛,晚輩來大相國寺遊覽,適見高僧說法,心有所感,遂來參悟,不意竟爾攪擾禪師,實是愧疚。”
老和尚毫不介意,笑了笑道:“既是聽了老衲之言,不知檀越可有所悟?”
李曜心中苦笑,暗道:“我從頭到尾就沒聽明白幾句完整的,能有個毛線感悟?”微微朝旁邊一瞥,卻見那些汴軍細作仍然在周圍,不禁又想:“我既然要裝遊覽,要裝這等高端文人世家的子弟,就得裝得像一點,聽禪說法似乎也是上流社會人士很喜歡幹的事,要是我裝模作樣聽了半天,竟然一問三不知,沒準會讓敬翔懷疑。”
當下便道:“禪師今日說忍,不知禪師可知貞觀年間國清寺的寒山拾得二位禪師?”
老和尚微笑答道:“知之如何,不知如何?”
李曜笑道:“這二位大師有一妙對,昔日寒山問拾得曰:世間謗我、欺我、辱我、笑我、輕我、賤我、惡我、騙我、如何處治乎?”聽法眾僧都已轉頭看著李曜,便聽他稍微一頓,笑著繼續:“拾得雲:隻是忍他、讓他、由他、避他、耐他、敬他、不要理他、再待幾年你且看他。”
老和尚還未說話,人群中站起一位僧人,合十道:“阿彌陀佛,這位檀越,這話當真是二位前輩高僧所言麽?”
李曜微微一怔,點頭道:“當是不假。”
那僧人搖頭道:“既是高僧,當有普度眾生之心,如何會有‘再過幾年,你且看他’之說?勸人向善,乃佛家真意,如此坐看眾生墮入阿鼻地獄之語,實是叫人難以相信竟會出自前輩高僧之口。”
李曜聽了,不禁一凜,這句寒山拾得的名對,自己是從後世得知的,也從未站在僧侶的角度來看待,而是站在世俗的角度來看,因此這句話的“對錯”,也未多做考慮,如今聽這僧人一說,倒是有些不太對勁了。
那老和尚麵色不變,臉上依舊帶著微笑,問:“檀越如何看待此言?”
李曜畢竟是有急智之人,心如電轉,立刻道:“這位大師所言,平素看來,確實不假,但某嚐聞:佛度有緣人。佛說‘眾生畢竟成佛’,是指眾生皆有成佛之性,因其業力和自身修為而有遲速之分;眾生本有佛性,所以不能成佛,蓋因諸般業障,迷茫本性,難以解脫。此時,得道高僧發下宏願,普度眾生,但可以普度者,畢竟是願意自度之人,若心不自悟,又如何能被度化?某意,拾得大師此言,便是此意。”
老和尚聽罷,滿意一笑:“檀越靈聰心慧,果是大有佛緣之人。爭不能止爭,仇不能息仇,以怨抱怨隻能使事情進一步激化,導致更大的仇怨。反之,忍之、耐之,以不爭息爭,以德報怨,使人不能與之爭,使人無法與之怨,就能很好地緩解人與人之間的矛盾和緊張,進而促進問題的順利解決,是以,佛門說忍為大善。”
李曜點頭道:“禪師所言極是,某昔年曾聽一位前輩提到過一位高僧,便曾因有這般大德,而保全了他人。”
老和尚微微笑道:“倒要請教檀越。”
李曜道:“那位高僧法名白隱,這位白隱禪師曾在一個小村莊修行,他經常為村民講經,很受村民的尊敬,說他是位純潔的聖賢。當時,白隱禪師的鄰居是一對夫婦,他們開著一家小店。這鄰居家裏有個漂亮女兒,當時待字閨中。有一天,鄰居夫婦倆突然發現:女兒懷孕了。夫婦倆大為震怒,追問女兒那人是誰。女兒在苦逼之下,隻得說出了‘白隱”兩字。”
李曜此言一出,眾僧麵色驚訝,不少僧眾歎息搖頭,口宣佛號:“阿彌陀佛,罪過,罪過。”那老和尚卻麵色如常,一言不發,隻是淡淡地看著李曜。
李曜便繼續道:“發生這等醜事,夫婦倆如何能忍?當下,便怒氣衝衝地去找白隱算賬,但到了白隱禪師那裏,禪師聽後,隻說了一句話:‘果是如此’?”
有一僧人聞言怒道:“這和尚犯戒如此,怎的還這般托大?檀越,這般品性,也稱高僧?”
李曜微微一歎,不答他的話,隻是繼續道:“那孩子生下來,就被送給了白隱。自隱禪師雖己名譽掃地,但他並不介意,也不為自己辯解,隻是向鄰居乞求嬰兒所需要的奶-水和其他用品,非常細心地照料孩子。如此,很快便是一年過去……
這一日,鄰居的女兒眼見白隱禪師如此辛苦,終於忍不住良心煎熬,像父母吐露出實情,原來那孩子的親生父親乃是鄰村的一名青年。得知真相之後,她的父母將她帶到白隱禪師那裏,他們向白隱禪師賠禮道歉,並要把孩子帶回去。
白隱禪師聽了,隻輕聲問了一句:‘果是如此?’便交回孩子。”
這一下,卻是舉眾嘩然,先前那質問李曜的僧人愕然片刻,朝李曜合十一禮:“阿彌陀佛,貧僧失禮了,檀越口中這位白隱禪師,修為之高,貧僧萬萬不及。”
李曜回了一禮,便聽見老和尚也宣了一聲佛號,道:“阿彌陀佛,佛說:‘若不能忍受侮辱、惡罵、毀謗、譏評,如飲水甘露者,不能名為有力大人。’在他人的侮辱、惡罵、毀謗、譏評麵前,忍耐不是消極,不是停頓,更不是退讓;而是力量,是承擔,是前進,是負責,是大仁大勇的動力;是犧牲自我,成就別人。一個能夠忍受誤解,不為自己辯解的人,必定是虛懷若穀、胸襟寬廣的人,他不會對他人的過失斤斤計較,不會對他人加諸已身的一切煩惱、侮辱產生怨恨、報複,而能始終謙遜謹慎,常善於人。
如此之人,令人尊敬,也使人愛戴。毋庸置疑,檀越說的這位白隱禪師便是這樣的人。他那種忍耐的智慧,他那種麵對誤解、麵對侮辱的坦然,他那種以德報怨的風範,都是我輩之楷模。
‘果是如此?’這樣一句簡單的反問,白隱禪師重複了兩次,這正顯示了白隱禪師的心胸之寬,心胸之廣。為了保護鄰居女兒免受不必要的傷害,他忍受了他人加諸己身的侮辱,不點破鄰居女兒的秘密;為了養育無辜的孩子,他忍受誤解和誹謗,這種不在乎世俗毀譽,一心為他人著想的行為,正是佛門‘大度包容’的最好詮釋。”
李曜點頭稱是:“不僅白隱禪師,某以為任何君子,都應如此。隻要自己胸懷坦蕩,即使一時被人誤解,也不必怒目相向。正所謂‘平生未做虧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門。’此所以然也。”
老和尚笑著道:“容人之量並非隻是君子之風,有時候更是成就大業之根本。”
“哦?”李曜下意識道:“倒要請教禪師。”
老和尚道:“俗語有雲:‘大者,心也;小者,亦心也。’做人,惟有寬大容物才能成就自己。胸襟寬廣,就能夠團結一切人,能夠成就大事。反之,心胸狹窄,容不得他人強過自己,容不得他人輕視自己,很多時候隻會使自己局限於一隅,難以有所建樹。
容人是一種美德,是一種修為。一個人越能夠容人之攻——對他人不妥的譏諷之詞不計較;容人之長——對他人的優點虛心求教;容人之短——對他人的缺點正確看待;容人之過——對他人的錯誤不記舊賬,其包容心愈大,成就的事業也就愈大。是以,欲建立偉業,必須有容人的雅量。而反過來講,隻有自己能容人,別人才能容自己。
漢高祖劉邦說:‘運籌帷握之中,決勝於千裏之外,吾不如子房(張良);安國家,撫百姓,給響銀,不絕糧道,吾不如蕭何;統百萬之軍,戰必勝,攻必取,吾不如韓信。’然而,統一天下者,卻是他劉邦,何也?劉邦能夠打敗西楚霸王項籍,一統天下,秘訣便在於劉邦有容人之量,善用人才。
不僅劉邦,縱觀青史,具有容人雅量,因容人而成功的帝王將相比比皆是。齊桓公不計管仲一箭之仇,反而用他為相,終於成就霸業。秦穆公不計恨走失的寶馬被人吃掉,反而賜美酒招待吃馬之人;楚莊王不怪罪臣下對自已妻妾的調戲,反而命大家扯冠帶以助其脫困。他們的容過雅量,無形中都救了自己一命。至今‘秦穆飲盜馬’、‘楚客報絕纓’仍為天下傳頌。藺相如不計較廉頗的侮辱,反而處處避讓,不也感動廉頗,成就‘將相和’之佳話麽?
我朝高祖時,諫議大夫魏征曾勸隱太子(李建成)早日殺掉秦王(老和尚未說名字,是因避諱),後來秦王發動玄武門之變,當了皇帝,卻不計前嫌重用魏征,終使魏征為其所用,為太宗文皇帝出了許多治國安邦的良策,終成煌煌貞觀!”
李曜不知這老和尚為何忽然話鋒一轉說到這方麵,不過出於禮貌,依然點頭稱謝。那老和尚又道:“老衲觀檀越做派,當是尊貴人家,想來定知楚莊王故事。今人談起楚莊王,多是談其‘問鼎中原’之霸氣,卻很少有人知道這位和齊桓公、晉文公、秦穆公、宋襄公並稱為春秋五霸的霸王,也是一位‘隱忍’大師,在其‘一鳴驚人’之前,曾經‘三年不鳴’。”
李曜其實是知道楚莊王的,唐人或許對一鳴驚人這個成語還不是特別熟悉,但後世之人,卻少有不知道這句話的,知道其中典故的,也不乏其人。隻是李曜一聽這話,終於感覺這老和尚有些不同尋常——不為別的,隻為他如此孜孜不倦地為自己說這“隱忍”,李曜總感覺,這老和尚不是無的放矢,隻是這片刻之間,也無法判斷老和尚為何如此,便幹脆老老實實聽他說。
那老和尚道:“在楚莊王繼承王位之前,楚國已經曆長久的混戰。楚莊王的祖父是曾和晉文公爭奪霸主地位的楚成王。城蹼之戰敗於晉國後,楚成王發現原定為太子的商臣眼如黃蜂,聲如豺狼,認為他生性殘忍,於是想改立王子職為太子。商臣知道這件事後,便先下手為強,率領宮廷衛隊衝進成王的宮殿,催逼成王自殺,自己即位為楚穆王。
楚穆王死後由其子侶即位,號楚莊王。即位時,楚莊王還很年輕,即位之始,他並未像其他新君那樣雷厲風行地燒起三把火,而是舍棄國政,一味縱情享樂。他有時帶著衛隊姬妾去雲夢等大澤遊獵;有時在宮中飲酒觀舞,渾渾噩噩,無日無夜地沉浸在聲色犬馬之中。
每逢大巨們進宮匯報國事,他總是不耐煩地回絕,任憑大臣們自己處理。不久,朝野上下都拿他當昏君看待。
看到這種情況,朝中有一些正直的大臣都焦急萬分。許多人都進宮去勸諫,可楚莊王不僅不聽勸諫,反覺勸諫妨礙了他的興趣,便發了一道命令:誰再來進諫,殺無赦。
此令一出,再無大臣敢於勸諫。三年過去了,朝中的政事亂成一團,但楚莊王仍無悔改之意。在這期間,他的老師鬥克和公子燮趁機掌握了權力。鬥克對秦、楚結盟有功,由於楚成王沒給他足夠的賞賜,就心懷怨憤;公子燮要求當令尹,但未能實現,心中也憤憤不平。於是,倆人便串通作亂。他倆派子孔、潘崇外出征討。待子孔、潘崇外出後,便把二人的家財分掉,並派人刺殺二人。刺殺未成功,子孔、潘崇就班師回國來殺鬥克和公子燮。鬥克和公子燮竟挾持莊王逃跑。一直到廬地,當地守將殺掉了鬥克和公子燮,莊王才得以回到國都。
可是,即便經曆了這樣的混亂,楚莊王仍不悔改。
看到這種情形,大夫伍參憂心如焚,再也忍不下去,冒死去見莊王。來到宮殿,隻見莊王左手抱著鄭國的姬妾,右手摟著越國的美女,案前陳列美酒佳肴,正觀賞著輕歌曼舞,一派紙醉金迷的頹廢模樣。
莊王看到伍參進來,厲聲質問:‘你難道不知道寡人的命令嗎?莫不是來找死呢?’
伍參抑製住慌張,賠笑道:‘我哪是敢來進諫,隻是有一個謎語,猜了許久也猜不出來,知道大王聰慧,請大王猜一猜,也好給大王助興。’
莊王這才斂去怒容,說:‘那你就說來聽聽。’
伍參便道:‘高山上有隻奇怪的鳥、身披著鮮豔的五彩,美麗而又榮耀,隻是一停三年,三年不飛也不叫,人人猜不透,實在不知是隻什麽鳥!’
莊王聽完了這段話,沉思片刻,才淡淡地道:‘三年不飛,一飛衝天;三年不鳴,一鳴驚人。此非凡鳥,凡人莫知。’
伍參聽後,知道莊王心中有數,非常高興,便趁機道:‘還是大王的見識高,一猜就中,隻是此鳥不飛不鳴,恐怕獵人會射暗箭。’莊王聽後,身子一震,可隨即就叫伍參下去。
伍參回去後就跟大夫蘇從商量,認為莊王不久即可覺悟。
沒想到幾個月過去後,楚莊王仍一如既往,不僅沒有改過,還越來越不成體統了。蘇從見狀,覺得不能再忍耐了。就闖進宮去對莊王說:‘大王身為楚國國君,即位三年,不問朝政,如此下去,恐怕會像粱封一樣招致亡國滅身之禍!’
莊王一聽,立刻豎起濃眉,抽出長劍指著蘇從的心窩,道:“你難道沒聽到寡人的命令,竟敢辱罵寡人,是不是想死?’
蘇從早有一死之覺悟,從容地道:“我死了還能落個忠臣的美名,大王卻落個暴君之名。如果我死能使大王振作起來,能使楚國強盛,我甘願就死!’說完,麵不改色,等待莊王處死。
不料,莊王竟扔下長劍,抱住蘇從,激動地道:‘好啊,蘇大夫,你正是我多年尋覓的社櫻棟梁之臣!’
說完,莊王立刻斥退那些歌舞美姬,拉著蘇從的手暢談起來。倆人越談越投機,竟然廢寢忘食。
蘇從驚異地發現,莊王雖數年不理朝政,但對朝中大事及諸侯國的情勢都了如指掌,並對各種情況想好了對策。這一發現使蘇從激動萬分。
第二天,莊王在即位花年後第一次召集百官開會,提拔了蘇從、伍參等一大批德才兼備的大臣,殺了一大批罪大惡極的巨子,頒布一係列法令,迅速安定了民心。‘三年不鳴’的‘大鳥’從此‘一鳴驚人’。此後,他平內亂,固勢力,敗強敵,終使楚國大敗天下霸主強晉,甚而能問周鼎之輕重……
檀越聰慧,自然知道這‘三年不鳴’的楚莊王采取的是韜光養晦的忍耐權術,在他即位時還十分年輕,對朝中政事還不太明白,也不知道該如何處理,再加上朝中敖氏專權,對朝中大臣的忠奸情況也不太了解。當時,他若貿然妄動,隻會讓自己腹背受敵。於是,他便以沉溺酒色為掩護,躲在暗處觀察局勢。同時,為了辨明朝臣的忠奸,他還頒發了‘勸諫者死’的命令。這樣,他便很清楚地鑒別出哪些是敢於冒殺身之險犯顏直諫的耿介之士,哪些是阿訣奉承、隻圖升官發財的小人。
如是這般,曆經三年的暗中觀察。他已經能夠從容地把握局勢,‘鳴叫’出聲。此後,於內,他改革政令製度,積極采納諫言,重視用人所長;於外,他擊敗庸人的進攻,爭取了群蠻、巴、蜀等小網部族的歸附;同時,他還改革兵役製,使楚國逐漸擺脫城淮之戰後的戰敗國名聲,並在平定了敖氏叛亂後,以強勁的兵力稱霸中原。
今觀楚莊王之經曆,不難發現,在權謀場,忍耐是一種以不變應萬變的絕佳戰術。霸王之業也罷,仕途之求也好,求索者難免會遭到許多不順遂的事,明處強敵的虎視。暗中小人的凱靚。他人的冷遇、誤解、猜忌、嫉妒、陷害……稍有不慎,就無回頭之路。當是時,應該白斂鋒芒,忍耐處之,以退為進以保存實力取得‘一鳴驚人”之契機。”
李曜聽到此處,見他不再說,便笑道:“禪師教訓得是,某聞便思一句,‘忍一時風平浪靜,退一步海闊天空’。”
老和尚笑道:“禪客相逢隻彈指,此心能有幾人知?”然後轉頭對眾僧道:“今日說法已畢,和尚們且各自散了罷。”[注:和尚,此時是個敬稱。旁人都可能用,隻有李曜因為不習慣將這個詞當敬語,所以一般不用,而用禪師、大師代替。]
李曜一聽,也便站起,與眾僧一同行了個禮,打算離開。哪知道那老和尚也站起來,朝李曜招招手:“檀越今與老衲有緣,老衲有幾幅塗鴉,欲贈於檀越。”
李曜微微有些訝異,不知道這老和尚為何對自己這般親熱,但他早先已經懷疑這老和尚的目的,此時便更加堅信,不過與此同時,李曜並不覺得老和尚是要害自己。
他仔細打量了麵前這老僧一眼,此老身形矮胖,並非後世影視作品中那種“典型高僧”的模樣,但不知為何,這老僧麵帶笑容之時,倒偏偏頗有佛意。李曜心中嘀咕:莫非因為佛陀大多是胖乎乎的吉祥模樣所致?
李曜直覺這老僧對自己並無惡意,也便笑道:“老禪師如此厚待,晚輩實在受寵若驚。長者賜,不可辭,如此晚輩且請恭領禪師墨寶丹青。”
那老僧伸手虛引,道:“檀越請隨老衲來。”
於是走過兩重院落,到了一處禪房外。李曜見這禪房位置,似是掛單的非本寺僧人所住,不禁心中暗道:“這老和尚一把年紀,卻是外地僧人來大相國寺掛單,更奇怪的是大相國寺居然準他講經說法,可見這老和尚多半還在佛教界比較有名。可惜我比較熟悉的是政治軍事史乃至一點點經濟史,對佛門的曆史以及這個時代的高僧們,就是在知之甚少了,否則說不定可以猜到他的身份。”
那老和尚帶李曜與憨娃兒進了禪房,李曜微微打量,暗道:大相國寺的居住條件果然不差。不過看了一眼陳設,心中又點點頭:老和尚倒是好學,這房裏的書卻是不少。
老和尚卻不管他們怎麽看,徑直走到書案邊,從書架上拿下來畫卷。李曜一看便愣了,原本以為老和尚也就是送一幅畫給自己,哪知道他一直拿、一直拿,拿了十幾卷才停手,轉頭對李曜微笑道:“此是老衲花費十餘年時間所繪之《十六應真像》,外間也稱之為《十六羅漢圖》,今日得遇有緣,便贈與檀越,正好可以湊齊十八羅漢之數。”
李曜頓時一愣,十六羅漢圖?十六羅漢圖送給我為何就“正好可以湊齊十八羅漢之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