洺州州府之中,李曜正在院中看書。如今已近五月,暖春氣象,樹木萌發,坐在院中看書,格外心曠神怡。
看書,是為了製定計劃。自打下定決心要不使五代十國出現開始,李曜就在製定計劃,一個接一個的計劃。但當他的初步計劃達成,得到洺州刺史這樣一個獨鎮一方的職務之後,他知道自己需要一個更加全盤的規劃了。
與別的穿越者不同,李曜並不是全知全能,不僅熟知上下五千年,還精通各種科學技術。他有很多東西並不清楚,隻能靠著前世更先進的思想,在綜合了這個時代真正的實際情況之後做出判斷。
譬如,誰都知道大唐鬧到這一步,經濟上的問題很嚴重。但是,如果你成為大唐天子,你該怎麽著手處理?這恐怕不是找幾個清官當宰相就能宣布解決的。又比如,以李曜這般情況,如何在李克用眼皮子底下建立起屬於且隻屬於自己的一支實力,一旦需要,就能為其所用毫不動搖?再比如,這洺州,究竟是不是一個很合適的“龍淵”,能不能支撐起李曜的夢想?
一切都是未知。
因此,李曜必須做出判斷,做出計劃。
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築,而經濟要發展,即便是放眼後世,“區位優勢”、“資源優勢”等等,也都是很重要的。
在李曜詳細分析自己的處境之後,得出結論:洺州雖好,非其所善。
如果他打算一輩子靠著河東,安安心心做他的河東重將,那麽洺州是個很不錯的地方。地處李克用勢力的最前沿,往東是魏博,往南就是朱溫。在這個地方,別的也許需要擔心,但絕對不擔心沒仗好打。今後十幾二十年,洺州都在大戰局的範圍內。可以說,李曜覺得以他自己的能力,足夠以洺州為根基,打出大大的功勳,甚至打成河東第一名將。
然而這不是他想要的。
洺州正因為處於四戰之地,常年征戰之處不可能在經濟上能有多麽輝煌的發展,即便李曜把他所知道的全部後世先進經驗都擺上台麵,也改變不了這個事實。畢竟,戰爭是大破壞神,戰爭中的第一線城市越打越衰敗,這一點神仙也改變不了。
李曜心中的想法,是需要有這麽一個地方,經濟基礎好,或者資源優勢強,人口優勢也比較明顯。而它不能處在戰爭第一線,又不能離戰爭多發地太過遙遠。
終於,李曜一邊翻著手中的書頁,一邊將目標定格在了河中。
論位置,河中地處西都長安、東都洛陽、北都晉陽“天下三都”之要會,控黃河漕運水陸形勝,乃是當之無愧的“扼天下之咽喉”,戰略地位極為重要。
論經濟,河中有“兩池”聚寶盆,財源廣盛,人口充足。
除了這地方的節度使王重盈目前乃是河東的盟友這一個麻煩之外,其餘都是妙處。
不過李曜卻知道,這個麻煩其實是有解決的機會的,這個機會雖然看似還要個一兩年,但李曜認為這個時間差其實很不錯,很方便他進行安排。
如無意外的話,李曄在景福了兩年之後會覺得這個年號運氣不佳,因而改年號為乾寧。而河中的機會就出現在乾寧二年(公元895年)正月——這時候河中節度使王重盈死了。
王重盈是原節度使王重榮的弟弟,光啟三年(公元887年)王重榮被部將殺死,兄死弟及,王重盈接了班。一般說來父業子承,但是王重榮同誌可能太過於忙著幹革命,居然沒有親兒子,沒奈何之下,他隻好把哥哥王重簡的兒子王珂過繼給自己。
而如今王重盈死了,軍中將領擁護王珂代理河中節度使一職,不料王重盈也是有兒子的,他的兒子王珙、王瑤就對此很有意見。當時王珙是陝州節度使,王瑤是絳州刺史,他們也對河中的帥位很感興趣。不過王珙、王瑤二人的實力與王珂差得太遠,於是他們就想借外人之力幫自己奪取河中。
首先王珙、王瑤以王珂不是老王家的人為名,要武力解決。他們給汴帥朱溫寫信,信中說:“王珂不是我們的兄弟,隻是家裏一個叫忠兒的奴仆,怎能繼承王家的事業(珂非吾兄弟,蓋餘家之蒼頭也,小字忠兒,安得繼嗣)。”
見對方拿自己的身世說事,王珂也向朝廷解釋,特別指出:“亡父有興複之功”。同時,這位聰明娃兒王珂立刻向李克用遣使求助。
皇帝一看誰都不肯讓步,覺得這或許也是一個機會,就打算派崔胤去接管河中。崔胤老兄是宰執,按說檔次肯定夠了。然而李克用派人向朝廷喊話,說崔胤同誌雖然家世、能力等方麵沒得說,但是隻有換做劉崇望同誌替代崔胤,我才能接受,否則還是以王珂繼任為好。這裏有一個問題,是當時大家都知道崔胤基本上算是朱溫的人,那麽很顯然,李克用自然不肯幹。
李克用的麵子明顯比王珂大得多,同樣是一句王重榮有功於社稷,李曄聽王珂說了,那是全無反應,現在聽李克用提了一句,立刻表示想起來了,隨即二話不說就任命王珂為河中節度使。
誰知道李克用麵子固然夠大,但是沒辦法,人離得遠,如今最能影響長安的是離得近的那幾鎮節度使,於是王珙、王瑤在朱溫的暗中慫恿下,開始以重金結交李茂貞、王行瑜、韓建等人。
這三位收了錢,還是很有契約意識,立刻上表請皇帝任命王珙為節度使,誰知道李曄當時剛剛把王珂的旌節賜下去,已下的命令怎能說改就改,何況這一改,沒準李克用就怒了,那可不是鬧著玩的。意外的是,李、王、韓三人爭來爭去得不到滿意的結果,覺得很沒麵子,難道咱們三個的臉皮加起來還不如李克用一個人的大麽?於是打算合夥也來一場不是鬧著玩的。
於是乾寧二年五月,李茂貞、王行瑜、韓建相約帶兵到達長安,長安市民“人皆亡竄”。李曄親自登上安福門嚴厲責備三人。
三國演義中鍾毓、鍾會兩兄弟,年齡分別為八歲、七歲,見了魏文帝曹丕,“毓見帝惶懼,汗流滿麵。帝問毓曰:‘卿何以汗?’毓對曰:‘戰戰惶惶,汗出如漿。’”
李茂貞、王行瑜哥倆這次基本就是這個情形——“行瑜、茂貞惶恐戰汗不能語”,李茂貞、王行瑜惶惶恐恐、戰戰兢兢,汗出如漿,接不上話。
說來也怪,按說李曄這個天子應該不至於有這麽強大的氣場,竟能一出麵就震懾住兩個一貫不聽話的藩鎮節帥,估計這裏的主要原因還是這些從基層升上去的軍事將領文化水平較低,一見天子高居城門之上,疾言厲色,猶如神祗,當時就自個兒心慌了,加上水平較差,又反駁不出什麽有檔次的回答來,頓時就急出一身汗。
然而與李茂貞、王行瑜同來的韓建雖然也不怎麽樣,但是他在當時的同類人中,算是比較熱愛學習的一位。
韓建的學習方法很符合規律,沒人給韓建編這樣的課本,韓建自己動手創造,他讓人把字寫在對應的器皿、及床上物品之上,這樣認字,比圖畫更生動具體,韓建看得久了,慢慢地把這些文字記住(遣人於器皿、床榻之上各題其名,建視之既熟,乃漸通文字)。通過這樣的方法,韓建同誌完成了自我掃盲。
脫盲之後的韓建更進一步,他找來字典《玉篇》,高興的說:“我分類慢慢研究,還有什麽學不會的呢?”(見《玉篇》,喜曰:“吾以類求之,何所不得也。”)
韓建同誌的努力是有收獲的——“通音韻聲偶”,他學懂了音樂。韓建懂得音樂,可以說文化水平上比那些大老粗高一截。要知道,音樂的“樂”在古代經常與禮節的“禮”連在一起,禮、樂都屬於“六藝”,是儒者要掌握的技能。
六藝中還有“書”,這個解釋起來也有點複雜,不過人們通過多讀書可以提高自己,這當然是真的。劉崇望、張浚等人的口才為什麽那麽好,“涉獵文史”嘛,肯定與讀書多有關。韓建也是從未耽擱了讀書(暇則課學書史)。
當李茂貞、王行瑜二人不能依禮回答李曄時,韓建肚中的學問有了用武之地——“獨建前自陳述”,韓建自己娓娓道來,解釋了帶兵前來的原因。
三人表示,站在維護皇帝和社稷的立場上,發現南牙、北司互相傾軋,對國家的危害太大了,一定要把那些大的蛀蟲清除出官員隊伍(南北司相傾,深蠹時政,請誅其太甚者)。
到底誰是太不像話的“太甚者”呢?那就要看話語權在誰的手裏。三人說:“韋昭度征討西川時犯了嚴重錯誤,李磎當宰相大家都不同意(韋昭度討西川失策,李磎作相,不合眾心)。”
前一陣子他們來,杜讓能被逼賜死。這次更進一步,不等李曄命令,對韋昭度、李磎意見最大的王行瑜,把韋、李兩位宰相殺死在都亭驛。劉崇望比較倒黴,他隻是由於被李克用說了句好話,居然也被貶出長安。
三鎮殺了宰相,完成了一件事,還有一件老王家兄弟仨的家事國事。三人不斷要求李曄把王珂與王珙對調,不然他們就賴在長安不走了。
李克用打聽到這個情況,獨目一瞪。喲嗬,孤王安排的人你們不滿意,還敢為這事去逼皇帝,長能耐了啊?當下傳檄天下,起兵往關中平亂。
三鎮節帥一聽就懵了,李克用這獨眼龍還真來啊!當下忘了之前說過的話,第一時間卷起鋪蓋各回各家,準備迎接李克用的考驗了。
李曜對這一段曆史反反複複琢磨了不知道多少次,覺得這裏麵蘊藏這幾個機會,其中有三點最為關鍵:其一,戰功。其二,河中。其三,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