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曜微微一笑,笑得人畜無傷,笑得自在灑脫:“大王何慮之有?存信兄長雖與某並非如何親近,但他多謀善斷,通四夷語,知戰策,識兵勢。若大王問某,領兵南下救援二朱之最佳人選,某自然說是存孝兄長,然則王鎔與李匡威之事,如今已是火燒眉毛,不得不顧,大王又已經點將於他,不好臨陣換將,那麽此時最適合領兵南下的,除了存信兄長之外,還能有誰?”
李克用見他說得誠懇,理由似乎也足夠充分,不禁露出笑容,頜首道:“好,論公就是論公,不談私誼,公私分明這一點,存曜,你做得很好。”
李曜微微一笑,躬身退後坐回原位。
其餘諸將也未曾料到李曜最後會推薦李存信領軍南下救援二朱兄弟,要知道這次領軍南下,可是真正的獨當一麵,中間隔著其他藩鎮的勢力,連上次河東大戰時的李存孝都不能與這次出兵相比——那次他雖然是南路主帥,但畢竟還是在河東範圍內作戰,比不得這次“深入敵境”,獨立作戰。
如果要做一個比如的話,這次的主帥就類似於劉備手下的關羽,但凡劉備要出兵兩個方麵,除了自領一軍之外,另一個“方麵軍司令”肯定是關二哥。關羽在劉備麾下的地位,想來不必多做解釋。
因此,這次出兵,說起來的確是一個證明自己軍中地位的極佳時機。
然而李曜竟然推薦了李存信,這讓李存孝頓時有些臉色發黑,隻是礙於李曜如今已經是自家這邊的一方支柱,因而忍住沒有開口罷了。
李克用眯著獨眼仔細打量了在座將領之後,忽然嘿嘿一笑:“也罷,存信前次犯事,被某一頓好罵,如今還被某關在節帥王府閉門思過,連家都沒敢回,這次既然是存曜不計前嫌,推薦他去,某亦不能不給兒郎們將功補過的機會,這件事就這般定了。”
李存賢等人喜上眉梢,這真是剛想睡覺就有人送枕頭,李曜居然會推薦李存信去做這一方主將,當真是叫人喜出望外。聽了李克用這一拍板,他們朝李曜望去的目光,都顯得和氣了許多,不複之前的怨毒和敵意。
李曜似乎對自家這邊兄弟不解和不滿的目光毫不介懷,隻是麵帶微笑,目不斜視。
李克用看在眼裏,心道:“莫非此子果然氣度非凡,大功麵前也毫不動心?不過他既然能做成這般模樣,某這當義父的,也不能叫他比了下去。存信能得此大任,總是他的功勞,既然如此,前次所犯之事,某總要補償一些,給存信一些懲罰,才能不失公正。”
如此想著,當下便道:“不過存信前次所犯之事,罪證確鑿,某既為節帥,奉聖命持節牧守河東,眼裏就不能隻有兵事,這民事也要顧及……存信逼死無辜民婦極其幼子,不得不罰,兼之此事已然引起晉陽震動,某聞如今城內紛紛揚揚都在談論此事,節帥王府如果給不出一個合理的交代,必然大失民心。然則存信畢竟是我河東大將,若然因此殺之,又未免使親者痛,仇者快,如何決斷,某亦躊躇許久……”
蓋寓可謂最知道李克用心思,當下慨然一歎,說道:“大王說的是,所謂王子犯法庶民同罪,存信此番,的確不得不罰,但事有輕重緩急,有些事情,實難兩全……不如大王公開設下刑場……”
李存賢等人一聽“公開設下刑場”,頓時大吃一驚,以為蓋寓主張公開監斬李存信,慌忙道:“仆射!”
蓋寓風輕雲淡一擺手,把他們的話壓下去,淡淡然道:“公開設下刑場,由大王親自監刑,重責存信,打到百姓解氣為止,而後正告晉陽民眾,言及存信乃我河東大將,正有用其才之處,權且寄其人頭於頸上,待此番出兵之後再作計較。若是此番得勝歸來,大王可以論功行賞,衝掉此番之錯;但若是敗了……嗬嗬,那,可就要兩罪並罰了。”
李存賢等一聽,頓時放心大半,各自心道:“大王既然此番要行那假道滅虢之計,魏博乃是強鎮,存信大兄出兵必然不少,就算真要在二朱之處與朱溫見仗,也無甚可以擔心的。前次李存孝他們三人不是也跟朱溫見過仗嗎?數千兵馬就打退了朱溫數萬大軍,此番大兄南下,少說也要領軍三四萬,難道朱溫還能討得了好去?如此說來,蓋仆射此說,對大兄而言,倒也是一大好事。唯一可慮的是,這公開行刑之後,大兄必然大失威望,此後與李存孝鬥起來,可就失了先手。畢竟李存孝這人,別的不說,軍功的確是卓著之極的。唉,不過這也是沒有辦法的辦法,事到如今,也隻好走一步看一步了。”
想到此處,又不禁朝李曜看了一眼,心中疑惑:“可是究竟是怎麽走到這一步來的?”看著李曜那淡然的神情,不禁有些心中忐忑,琢磨:“他怎的這般風輕雲淡?難道又有什麽詭計不成?啊呀不好,此番不就是被他弄成這般地步的麽?本來區區一個無知婦人,死了也就死了,加上一個口吃小兒,也是白給,偏偏被這李曜從中一攪合,如今大兄一旦打不勝這仗,就要被‘二罪並罰’,豈不都是拜他所賜?……直娘賊,怎的好似又中了此子奸計!好個用心險惡的卑鄙小人!啊呸!”
李克用卻因為處理好了他覺得頗為棘手的一件事,而且是“兩全其美”地解決,心中快意,嗬嗬笑道:“此番事了,某也就放心了。存曜,你也是出兵在即,征兵之事,切莫耽擱了,那吐穀渾騎兵雖然久經征戰,未見得要花多少力氣訓練,但你要將他們融入你的飛騰軍,也總是需要一些時日的,若是去得遲了,還是不好,你手邊得空,就早些跑一趟雲州……你入我飛騰軍中太遲,雖然立功不少,品銜終究太低,等打完這一仗,某也好上奏朝廷,為你請賞。”
李曜拱手一禮:“多謝大王厚恩。”
李克用笑著點點頭,溫和地問道:“嗯,你此番前去征兵,若還有什麽需求,隻管說來某聽。”
李曜忽然露出尷尬地笑容,欲言又止道:“呃……這個,兒的確有一不情之請,不知當講不當講。”
李克用本來隻是隨口一說,因為李曜自己是掌軍械監,手中器械不愁,蓋寓這個主管後勤的左都押牙又對他格外器重,征兵所需的錢帛斷然不會缺了他的,按說他實在不該有什麽其他的請求了才是,哪知道他還真有!
不過李克用雖然略微詫異,卻也不生氣,嗬嗬笑著道:“說吧說吧,叫你說就說,自家人有什麽不能說的?”
李曜好像小孩子向大人要玩具一般,微微咬牙,似乎下定了決心,才說道:“聽聞榆次李明府文才墨意,冠絕河東,兒不勝心向往之,想求大王開恩,準李明府來某軍中屈就一二。”
李克用愣了一愣,遲疑道:“榆次……李明府?哪個李明府?”說著就朝蓋寓望去。
李曜看在眼裏,不禁一喜,心道:“尼瑪,李克用連李襲吉的名字都沒記住,可見還不知道李襲吉的大才,我這下請求,多半能成。”
哪知道蓋寓微微皺眉:“榆次李明府,可是洛陽李襲吉?”
李曜忙道:“蓋仆射明鑒,正是此人。”
李克用鬆了口氣,剛要擺手說:“這個好辦,準你,準你。”
冷不丁卻聽蓋寓道:“隻怕不好辦啊。”
李克用一愣,奇道:“怎麽不好辦了?”
蓋寓拱手道:“李襲吉已是明府之尊,若去飛騰軍中,卻做個什麽職務?飛騰軍中如今若說空職,隻剩一個掌書記,這卻隻是小吏,比起明府之尊,小了許多……李明府若知此事,心中卻要作何感想?”
李克用一貫是重視武人的習慣,聞言蹙眉道:“他要做何感想?吾兒存曜,麒麟兒也,來日飛黃騰達,某如今便如親見一般,屆時他這掌書記難道就不能附我兒翼尾,扶搖直上乎?孤意已決,奉節承命:李襲吉去職榆次,為飛騰軍掌書記,布告河東,鹹使聞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