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下,定難軍中軍大營。
憨娃兒坐在馬上,晃也沒晃分毫,但腳下的坐騎卻倒退了幾步,四腿一彎,差點受力不住跪了下去,好在憨娃兒騎術精湛,順著那馬的動作把手中的鐵棍往地下一撐,雙腿夾住馬腹,為那馬卸力不少,那馬兒才將將站穩。
與他交手的正是野利山門,他**的戰馬倒是無事,而他本人則是身形一晃,不過卻也沒有多少別的表現,隻是臉色一沉,口中喝道:“好氣力!好漢子!某乃橫山野利氏野利山門是也,來將何人,報上名來!”
憨娃兒手中鐵棍收回,冷著臉道:“飛騰軍李軍使麾下朱八戒!”
野利山門目中精芒一閃,戰意昂揚:“你就是‘一柱擎天’朱八戒?好得很,聽說你與河東第一勇將李存孝不相上下,今日有幸,某倒要仔細見識見識!”
憨娃兒坦然道:“俺與存孝郎君是交過手,但俺攻他八招,沒奈何得了他,他反擊一招,就勝了俺,俺是打不過他的。”
野利山門心中一驚,忖道:“這朱八戒氣力比某還大一兩分,手中一根鐵棍,招式嫻熟精妙,方才若不是某趁亂殺出,這軍中何人敵得住他?可就是他這樣的高手,居然會被李存孝一招而敗!那李存孝究竟強到了一個什麽樣的地步?”
他倒是並不懷疑憨娃兒故意忽悠他,因為在他看來,強如憨娃兒這般的將領,定是自有一番傲氣所在的,不可能為了忽悠人而把別人說得多麽強悍,卻將自己說得一文不值。正所謂同行是冤家,而武人又是格外地爭強好勝,所以他不相信憨娃兒能這般大度。
野利山門傲然一笑:“素問河東軍中猛將如雲,既然朱將軍自認不如李存孝,那某今日隻好先擊敗你,今後才好找李存孝過招了!”
憨娃兒在戰陣之上,氣質與平時截然不同,此時聞言,麵色波瀾不驚,沉聲道:“你要贏俺,隻怕不能。俺可以勝你,隻是要在五十招後。”
野利山門縱聲大笑,然後嗤笑著問道:“你有什麽本事,敢說五十招外可以勝某?”
憨娃兒毫不動怒,平靜地道:“俺很久沒碰上敢跟俺拚力氣的人,所以方才那一下,俺隻使了七成力。”
野利山門麵色一變。他方才其實也沒盡全力,但他早看到憨娃兒大殺四方,知道憨娃兒力大無窮,因而剛才突然殺出,卻也用了九成力道。若是憨娃兒果然隻用了七成力,那自己與他二人從力量上來說,已是高下立判。
至於招式,野利山門並不認為自己會比憨娃兒高明,因為他方才在殺出來之前,已經觀察過憨娃兒殺敵,雖然對付那些蝦兵蟹將,憨娃兒來來回回隻用了三四招,但高手相見,看得都是極準的,憨娃兒雖然變招不多,但每一招都是恰到好處,要麽是打人家措手不及,要麽是逼得人家以力相抗——後者的結果是顯而易見的。
真正的高手,尤其是戰場之上的高手,很少會用到多麽玄妙複雜的招式,區別高手與庸手的關鍵,就在於這個“恰到好處”。
在野利山門看來,憨娃兒絕對是戰場上最為危險的那一類敵人,他不僅力大無窮,而且有一種天生的敏銳,最關鍵的是他有一種無須明言的剽悍,這種人動起手來絕對是悍不畏死的。這與他野利山門簡直就是一個模子兩個人一般。
野利山門冷笑道:“你隻使了七成力,難道某便盡了全力了不成?你我二人心知肚明,若要你我從力氣上立即分個勝負,隻怕不易,唯有看誰的力氣更加悠長,才是道理。你如何便有把握五十招之外便能勝某?真是笑話!”
憨娃兒不再解釋,也不再分辨,隻是道:“那就試試。”
說完,他就一夾馬腹,打算攻了過去。
野利山門麵色沉肅,也一夾馬腹,準備迎戰。
但憨娃兒耳邊卻響起來史建瑭的喊聲:“朱旅帥,莫要忘了軍使吩咐!不可戀戰,速戰速決!”
憨娃兒一愣,忽然大吼一聲:“知道了!”
野利山門正一怔,便看見憨娃兒猛然一夾馬腹,挾萬夫不當之勇猛然殺將過來,心中一驚之下,立即全力戒備。
憨娃兒舌綻春雷,怒喝:“俺們一招見個分曉!”
隻見他猛地一舉精鋼鐵棍,就是一招夜叉探海,猛然擊出!
這一招他蓄力而出,當真是威猛絕倫,速度奇快,根本無法躲避。野利山門暗道不妙,全力封擋。
隻聽得“嗙!”地一聲巨響,野利山門手中長錘的鐵杆竟然被生生打成兩截!人也坐不穩馬,猛地往後一晃。
野利山門心知不妙,隻得順勢一翻身,從馬後背翻下,躲過憨娃兒地順勢一擊。憨娃兒的棍風掃到他麵上,竟然刮得有些生疼!
憨娃兒卻不追殺,從他身邊呼嘯而過,高喝一聲:“野利山門,今天俺沒工夫跟你蘑菇,下次再來取你人頭!”
野利山門兩手虎口發麻,霍然站起,深吸一口氣,望著憨娃兒遠去的背影,麵上陰晴不定。他身後的牙兵見連他也擋不住那飛騰軍敵將雷霆一擊,早已驚得目瞪口呆,此時才回過神來,一下子圍到他身邊,齊聲問道:“山門將軍,您怎麽樣了?”
野利山門歎了口氣,搖搖頭,道:“某無事,他雖然強,也強不到一招便能傷了某去。”說完便道:“走吧,回咱們自己營裏去,此番出兵,某對拓跋家已經仁至義盡了。”
牙兵們一時無言以對,跟著落寞的野利山門緩緩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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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城門!快開城門!”
隨著李曜的一聲令下,神木寨的南城門轟隆一聲打開了,兩百騎兵,回來的竟然還有一百七十餘騎,雖然其中大多數帶傷,不過因為並未遭到什麽堅決抵抗,因而重傷不多。其中還有五人是一馬雙人——有五人的戰馬戰死,又沒有搶到馬匹,隻好跟著同袍一起同騎而回。
李曜匆匆下了塔樓,迎了上去。他見憨娃兒麵色平常,也未嚐表現出受傷的模樣,心中這才鬆了口氣,把到了嘴邊的一句問話變成:“史都虞候此番大功,某當親稟大王座前!”
史建瑭如今還年輕得很,見李曜親自下了塔樓來迎他,也是興奮不已,不過他戰場上雖然勇猛,戰場之外卻也是謹慎之人,聽了李曜這句話,連忙翻身下馬,單膝跪下抱拳一禮,從懷中摸出軍令,高高舉起,大聲道:“末將史建瑭,奉軍使令,出城襲擾敵軍,幸不辱命,特來繳令!”
李曜深吸一口氣,走上前去,雙手接過,也大聲道:“史都虞候辛苦,朱旅帥辛苦,拔塞幹旅帥辛苦……飛騰軍甲旅、乙旅的全體弟兄們,你們辛苦了!”
“軍使神機妙算!”
“托軍使洪福!”
“俺們殺得痛快,不辛苦!”
……
答得雖然混亂,但聽在李曜耳中,這些亂糟糟的回答,卻比回答一句“為人民服務”順耳多了。
周遭的士兵雖然沒有參加夜襲,但見甲旅乙旅這般戰績,也不禁熱血沸騰,跟著高呼起來,一時間,神木寨歡聲雷動。
李曜卻沒有第一時間開慶功宴,而是親自帶著受傷的士兵去早已安排好的醫館,請郎中救治。而在救治的過程中,李曜全程“陪護”,甚至多次幫郎中“打下手”,慌得一些郎中們手忙腳亂想要行禮,卻都被李曜嚴肅地拒絕了,並且當眾表示:“某無須諸位行禮,隻請諸位認真查看,謹慎用藥,醫好某這些弟兄的傷勢,李某拜托諸位了。”說罷,反而朝郎中們深深地鞠了一躬。
這種隻在傳說中聽到的愛兵如子和禮賢下士,不僅讓郎中們深深感動,受傷的飛騰軍士兵們更是熱淚盈眶,有些人在戰場上流血也不皺一皺眉頭,此時卻忍不住撒了幾滴貓尿,哽咽得不知道說什麽好,心中隻是想:“有李軍使這一躬,俺就是丟了性命,又算得了什麽?幾時頭人們會這般對俺們?值了!”
直到這些士兵上藥完全,李曜又吩咐為他們送來一份豐盛的宵夜,再一一叮囑他們早些安歇,然後才悄然離去。
一出門,李曜便關切地問憨娃兒:“憨娃兒,剛才人多,某不好問你,你方才與野利山門交手,可有受傷?”
憨娃兒咧嘴一笑:“沒呢。”
李曜卻很嚴肅,追問道:“真的沒有?你可別受了傷硬撐著不告訴某。”
憨娃兒撓了撓頭:“俺怎麽會?”
李曜道:“你原先臉上被……那人抽了鞭子,也是硬扛著,不用藥,你當某不知道?”
憨娃兒苦著臉道:“俺隻是不喜歡藥味,好苦好苦的,難聞……但是俺今天真沒受傷啊,那野利山門不是俺的對手,俺聽史都虞候說不能耽擱,隻好全力攻了他一招,然後趁機脫戰……按說,他倒是有可能稍微吃點虧才是,俺卻是無妨的。”
李曜這才鬆了口氣,點頭道:“若是這般,那還罷了。憨娃兒,某今天吩咐你一句話,你當好好記住,任何時候不得或忘。”
憨娃兒忙道:“郎君盡管說,俺都是記得的。”
李曜正色道:“你雖自認仆從,但在我李曜心裏,你就像我親弟弟一般,今後萬一有何危險,可能危及你的安全,你切記不可爭強鬥狠,傷了自己,明白嗎?”
憨娃兒喉頭滾動一下,眼睛裏蒙上一層水霧,用力眨了幾下眼睛,才狠狠點頭:“隻要是郎君說的,俺都記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