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鶴仙人深舒一口氣在夏秋的攙扶下走出石亭,堅持說道,“我送你到湖對岸去!”

他身後再次出現那雙巨大的白色翅膀,由於他的力量已經很難維持現在的形態,臉的邊緣,頸部和手臂上都開始長出白色的羽毛,他很擔心自己的樣子會嚇到夏秋,目光總是閃躲。

在夏秋的眼中,他純白的羽毛和他的名字一樣不染凡塵,那樣優雅而純淨,她麵帶微笑不假思索地讚道:“真美!”

隻是這麽一句就讓羽鶴仙人身上的痛苦減輕了許多,他將她帶到湖對岸,卻不知道該如何與她告別,對於長久以來與世隔絕的他來說告別的禮數是那樣陌生,令他手足無措。倒是夏秋,很自然地向他張開了雙臂,那是不用開口就能懂的語言,他稍低下身體與她擁抱了一下。這是人類之間表達情感的簡單動作,卻讓他的心靈為之顫抖,人類的身體是那樣弱小,生命也那樣短暫,可他們的體溫卻又是那樣溫暖,溫暖到好像要將他融化掉。

保重。”夏秋囑咐著,“我們約定,一定要堅持到我找回有關你過去的那一刻!”

羽鶴仙人目送著夏秋策馬而去,消失在霧氣和森林之中,他派遣一隊仙鶴伴她左右,為她引路,有了它們的指引,她就不會迷失返回王城永川的方向。

即位大典當天,一切在歐陽紅葉的指揮下都已準備妥當,邀請的信函也早在兩天前發送出去,整座宸極宮進入大典倒計時的狀態。王城也即將迎來最尊貴的客人,那就是琥珀龍王,與他隨行的除了他的侍衛還有他宮中的樂師和舞者們,另外他還特意為歐陽小冷準備了一份賀禮。

前往王城的一路上,他親眼目睹了妖界的衰敗,那些鉛華逝去後的城池已成為荒無人煙的廢墟,讓他心疼不已。雖然對於整個妖界的衰敗他早已心知肚明,但真正親眼看見還是讓他難以接受。許多年來由於妻子的辭世,和他對妖界衰落的事實的逃避,讓他寧願將自己封閉在東堯,他甚至曾發誓常伴妻子的墓前,有生之年再不離開那裏,但此刻他還是踏在了東堯以外的土地上。

臨行前他在妻子的墓碑前癡坐了好久,那是他每日必來的地方,妻子葬在一片牡丹花中,那是他將她娶回東堯之前為她偷偷種下的,他還特意在宮殿裏修出與她曾經住的地方一摸一樣的房間和庭院。而那片牡丹就在那庭院的中央,他隻是想在離開東堯前坐在她的墓碑前和她說說話,就像他每天都會做的那樣,告訴她自己決定去參加小冷的即位大典,也可以看看他們的兒子千騎在離開東堯的這段日子以來有怎樣的變化。

那個夜晚他夢見了她,她佇立在牡丹花海之中,還是那青春的摸樣,明眸皓齒,嘴角含笑,她沒有說話,但他卻接收到了她傳遞給他的話語。

她告訴他:“你的愛,我都感受到了,我是那麽的幸福,所以是時候放手了,去你想去的地方,做你想做的事,別再沉溺於往昔的傷感之中!我是多麽希望你變回曾經的你,我們相遇之時的你,那樣俊美多情的少年英雄。”

而他又是多麽希望能長留在這個夢裏,這個夢與他和她初遇之時何其相似,那時的她不也是站在一片牡丹花中,卻把花的美麗勝過了。

在遇見她之前,他沉迷於尋找各種妖法和武功秘籍,為此他尋遍了妖界和人間各處。當他聽說人間一座城池的宮殿裏藏著極其珍貴的劍譜,參透它其中的奧秘就能練就精妙的劍法,他立即飛奔到了那裏。那座城設計的猶如迷宮,他又過於心切求得那本劍譜,反而迷失了方向。誤打誤撞地進入了一座開滿牡丹花的庭院之中,就在那裏他遇見了她,四目相對,他剛欲逃開,卻發現她竟不驚不嚷。原來她是城主的女兒,因為深居在宮中,很少見到外來的人,所以在初見他的一刻除了新奇竟沒有一絲恐懼,況且她從未見過像他那麽好看的人。

他有著和他們那裏的人完全不同的樣貌,淺栗色的頭發,古銅色的皮膚,高挺的鼻梁和深陷的眼窩,他身材出奇的修長,一身淡湖藍色的長袍,款式也和她見過的人不同。而那年的她才剛滿十六歲,麵容秀麗,氣質脫俗,身材嬌小,時不時還會因為害羞而流露出可愛的表情,那是他從不曾見過的。在他眼裏她就像是一隻小鹿,那麽美麗而脆弱,他們一見鍾情,他放棄了盜取劍譜的想法,因為他已找到了無價的寶貝。

從此他經常偷偷前來與她相伴,在她的琴音中舞劍,在屋簷下陪她聽雨,或是一遍遍不厭其煩的畫著她的肖像,有時他們又什麽都不做,隻是凝望著彼此出神。後來在她的要求下,他帶著她從那座城中逃出來,她隨他回到妖界,雖然他以自己的妖力使她獲得了遠比一般人類長得多的壽命,但未料到了最後,她卻還是先一步離他而去了。雖然早在一開始他就知道這一天始終會到來,卻還是無法接受和麵對。他們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兒,最恩愛的夫妻也不過如此,相濡以沫數百年,彼此的感情卻始終如同初戀時,有增無減。

琥珀龍王抵達王城永川的時候,千騎已在城邊妖馬騎兵團駐紮的地方等候著,遠遠地,他便看見了父親的車隊。琥珀龍王早已向車窗外張望著自己的兒子,不知為什麽,他覺得並不長的時間,千騎似乎又長高了些,但還是太過消瘦。他是那麽年輕,看著他就像看見年輕時候的自己,身姿挺拔,神情堅毅,目光炯炯。

千騎向著父親的車隊迎來,琥珀龍王示意讓車隊暫時停下,然後喚兒子坐到他的車上來。近距離地看著兒子,更讓他的心裏感慨萬千,他緊緊地握住兒子的手,好像擔心他會隨時消失一樣。

“我都聽說了,這次你們是能夠順利解決妖界危機的關鍵人物。”琥珀龍王欣慰地說。

千騎點點頭,竟然有些哽咽,他也說不上來為什麽平日那麽愛說話的自己,此刻見到父親竟不知該說些什麽。

“唉,現在看來,過去的我對你的確是太過度保護了,反而掩蓋了你真正的價值。”

琥珀龍王的語氣裏帶有一絲苦澀,那是種說不出的感覺,作為父母看著自己養育大的孩子能夠成成就一番事業怎麽會不高興呢,但同時他又覺得心疼,因為能力和責任是成正比的,比起功成名就,父母更希望自己的孩子輕鬆快樂。從此以後他曾經護在翼下、視若珍寶的兒子,將得到他的肯定和許可,獨自闖入他無法控製和預知的世界,如同剛剛張帆的小船,在無邊無際的大海乘風破浪。

“也沒有……”千騎很想把自己一路走來的心情分享給父王,也很想告訴他自己遇見了想要去珍惜的人,可眼見著蒼老的父王,他除了緊緊握住他的手什麽也說不出口。

“怎麽樣?和即將成為妖界之主的小冷相處的如何?”琥珀龍王看出兒子有些心事重重。

“他不太愛說話,所以不是那麽容易交流,不過……心是好的。”千騎想盡量為父親寬心。

“你們之間發生了什麽不愉快的事嗎?怎麽看你看起來有心事?”

“沒什麽,隻是等即位大典一結束,我必須要去接一個人,為了得到天符,作為交換她留在了仙鶴泉鄉。”千騎不敢說出夏秋的名字,因為那名字就如同擁有魔力,若是在耳邊響起他定會拋下一切朝她奔去。

“哦,那是個怎麽樣的人呢?”琥珀龍王也年輕過,所以很容易就從兒子的話語中聽出了些端倪。

“她是對我非常重要的一個人,以後我會帶她去見您的。”千騎堅定地說。

得知琥珀龍王前來,歐陽紅葉和言鳴等人早在天樞殿前靜候了多時,在即位大典開始之前,琥珀龍王被帶到輔星殿別院內休息。他在千騎的陪伴下穿過兩邊擺滿武器架子的大殿,來到輔星殿後麵的方形長廊,庭院裏的梅花依舊香豔,琥珀龍王將自己的隨從交由歐陽勇的仆人安排就隨歐陽紅葉他們來到歐陽勇的居所。

還沒走進屋內,就聞到空氣裏彌漫著的木槿芳香,那股芳香從歐陽勇的屋內傳出來,有種沁人心扉的感覺,仿佛一聞到它這一路上鬱結的疲憊就都散開了,琥珀龍王被請進歐陽勇的屋內。

“琥珀。”看見琥珀龍王進屋,歐陽勇勉強從羅漢床上站起身。

“勇大人,快請坐下!”琥珀龍王趕忙上前將歐陽勇扶回羅漢床上坐下。

“還要你一路奔波趕到這裏,辛苦了!我這把老骨頭真是不中用了,唉。”歐陽勇自嘲道,“你也快坐下吧!”

“誰說的,您看起來比我還要硬朗呢,我在東堯宮中閑得太久,結果越來越虛弱,沒想到出來走走反倒好了些。”

妖仆為琥珀龍王身旁案子上的茶杯裏斟滿茶水,茶水入杯時冒起的熱氣帶著木芙的香味更濃了,他輕輕飲了小口,感覺心曠神怡。

“多虧你派來騎兵團留守在王城,又讓千騎協助小冷,這一次妖界之危才得以解決啊。”歐陽勇緩慢地說道。

“雖然我多年來未離開東堯,可我始終還是這裏的一份子,我曾經向先王雪夜承諾過,無論何時都會盡力保護妖界。倒是多年來被我驕縱的千騎,希望沒有給你們帶來什麽麻煩。”

“他是個好孩子,相信這一路和小冷他們也結下了很深的情誼,紅葉應該最有發言權,之後你們可以聊聊。”

“即位大典準備的如何了?”

“已經全權交給紅葉安排了,他都準備妥當了。”

“我帶來了東堯的樂師和舞者。”

“費心了。”

“小冷這麽年紀輕輕就要擔起重任,真讓人心疼。”

“是啊,在妖界最混沌的時刻,必須登上王位的卻是有史以來最年輕的王,他的壓力和需要麵對的問題可想而知了。”歐陽勇也目露憐惜,但卻無能無力,因為他知道這是小冷的宿命,誰也改變不了。

“他的心情怎麽樣?”

“誰也說不清楚,他向來不太願意把自己的想法表達出來。”

“這點倒是和雪夜不像。”

“嗯,雖然性格有著極大的不同,但樣子卻是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還有骨子裏的韌勁也是。”

“是啊,上次在東堯見到他,我就覺得他和雪夜簡直一摸一樣,看見他就不免讓我想起過去和雪夜並肩作戰的日子。”

“我看著他和千騎,有時候就會想,啊,你們又都年輕起來,又回到我麵前了,真好!”

“哈哈。”琥珀龍王發自內心地笑出聲來,千騎倒是和自己年輕時的性格極相似,包括像他一樣的爭強好勝。

“恕我不能多陪你了,我得再休息一會兒,要不恐怕連晚上的大典都參加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