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蘿的心裏忐忑不安,以至於連織布機也無法操作了,她呆呆地坐在窗前,時不時從窗戶微開的縫隙往外張望。雖然不知道風信子為什麽會為那幾個從異界而來的少年而違背自己父王的意願,但她卻相信著他,他所做的事一定不會有錯。可同時她又在糾結著,被囚禁起來的歲月讓她比誰都更加懼怕父親,她不敢想象他會給予風信子怎樣的懲罰?隻有在心中默默祈禱。

對於從未懂事起就被囚禁於高塔上的她來說,風信子是她唯一的快樂和希望,也是她仍能活在這孤獨而空虛的世界的原因。她無法想象沒有他的陪伴她會怎樣,即使他們隻是一對觸不到彼此的戀人,卻已成為對方的精神支柱。

最了解她的這份情的也許就是夏秋了,她雙手捧著風信子的遺物,每向囚禁綠蘿的高塔走一步,心情也就更沉重了一些。她不禁想象若是命運將歐陽小冷從自己身邊奪走,她的心會有多痛,於是情不自禁望向他,他一定也在傷心著,雖然表麵看起來他仍舊不動聲色,但臉上卻不似平時那麽冰冷,眼角眉梢仿若蒙了層霧,沒有了銳利的棱角。

千騎的悲痛顯而易見,一路上他看起來都是悶悶不樂的,黃泉國度裏本就灰暗的色調此時變得更加沉重,一陣風吹過,從地上揚起塵土,被沙子迷了的眼睛很不舒服,令他更有種想大哭一場的衝動。

當他們的身影出現在高塔之下,綠蘿的眼睛突然亮了起來,她努力在他們身邊尋找著自己愛人的身影,一遍又一遍,直到眼中的希望之光漸漸黯淡。她心裏也知道沒能一同歸來的他,一定是凶多吉少了,但卻仍不願相信這個事實,即使看見夏秋手中握著的原本屬於風信子的笛子。

這一刻除了撕心裂肺的痛苦以外,她的大腦一片空白,身體也像被徹底掏空。她張開嘴卻說不出一個字,隻能發出“啊啊”的呼喊,她不顧一切地從窗戶裏伸出雙手向外探出身體,然後突然失去重心從高塔上跌落下來。

歐陽小冷和千騎飛身過去,企圖接住不斷墜落的她,可顯然已經來不及了。夏秋被這一幕嚇壞了,瞳孔陡然張大,嘶聲裂肺地尖叫著綠蘿的名字。

“綠蘿……”

就在這時,一隻巨大的藍色蝴蝶不知從何處衝了出來,竟附在綠蘿的身體上成為她的一雙翅膀。隨著那翅膀一次次用力地煽動,她下墜的速度也開始變緩,最後如一根羽毛輕輕落在地上。隨著她平安著陸,那蝴蝶就像是耗盡全力一樣俯在她身旁,一動也不動。

夏秋反應過來,向著綠蘿的方向狂奔而去,與歐陽小冷和千騎一起查看她的情況,當發現她安然無恙,全身上下沒有一處破傷,他們鬆了一口氣。接著他們把目光轉向旁邊的那隻藍色蝴蝶,未曾想它竟在他們眼前迅速縮小,最後小到一隻普通蝴蝶的大小,片刻休息以後它又能抖動起翅膀圍繞綠蘿緩緩飛舞。

那蝴蝶的樣子讓夏秋想起風信子托她交給綠蘿的彩晶石,她低頭一看握在手裏的那塊石頭,本應在石中的藍色蝴蝶已經消失不見了。她好像一下子明白了一切,脫口而出:“你們看,石頭裏的蝴蝶竟然飛出來救了綠蘿,它一定是風信子靈魂的一部分吧?否則怎麽會保有它的意誌呢?”

她想對於風信子來說最重要的人非綠蘿莫屬,他一定是想用這樣的方式永遠地陪伴在她身旁吧。這一刻的風信子一定很快樂,他失去了束縛自己的身體,卻也因此可以和自己心愛的人如此接近,也許對於他來說這才是真正的幸福。

綠蘿坐起身伸出手,任憑那藍色蝴蝶安心地落在她的掌心上,合攏起它的一雙翅膀。光芒重新在她眼中綻放,她輕啟朱唇,本不會講話的她竟流利地說出話來:“不知為什麽我的……哦,不對,是風信子的靈魂已寄居在彩晶石裏的蝴蝶身上。”她邊說邊抬起手掌,望向手中的蝴蝶繼續說道,“他從此都會以這樣的姿態陪伴在我身邊,他的靈魂好像與我相通了,是他教會我如何開口說話的!他告訴我,你們正在尋找地符,他擔心我父王不會輕易遵守約定把地符交到你們手中,的確,我的父王是個喜歡出爾反爾的人!”

一旁的歐陽小冷聽後問道:“你可以幫助我們嗎?”

“我知道地符在哪裏。你們在焰羅魔宮的時候,是否留意過我父王的寶座?據我所知地符就藏在那把寶座背後的一道機關裏!雖然在我記事以前就被關在這高塔之中不得與任何人接觸,但我偶爾卻能看見我父王眼中看見的或他頭腦裏想到的事物。”

綠蘿的表情略有些複雜,這是她第一次把自己的異常之處展現給別人。其實從父王那裏接收到的大部分情感是他對她的母親花女的怨恨,但同時她也感受到了父王對她若有似無的疼惜。他想把她留在身邊,想保護她,而他卻選錯了方法,他誤以為限製住她全部的自由就是萬全之策。從父王的記憶裏,她多次看見過母親的樣子,她和她實在太相像了,這可能也是父親對她既愛又恨的原因之一。

“我們既已完成了與你父王約定的所有事情,還是不能獲得地符嗎?!”歐陽小冷心裏的悲傷瞬間被憤怒取代,如果真是這樣,那麽風信子的犧牲豈不是太不值得了。

“這個問題我現在無法回答,我父王這個人實在是難以捉摸,可能就連他自己也無法確定自己下一秒的想法吧!但是,我會隨你們一起去見他,這也是風信子希望我做的。”綠蘿又深情地望了望手中的藍蝴蝶,那蝴蝶扇動了一下翅膀,仿佛是在回應她的目光。

“對了,風信子讓我把這些交給你!”

夏秋這才想起自己手中握著的笛子,還有那塊屬於風信子的彩晶石,於是把它們遞到綠蘿的手中。

綠蘿點了點頭,輕輕抬了下落著蝴蝶的那隻手,它便飛舞起來,仍舊環繞在她身邊。她將笛子別在自己腰間的帶子上,然後將那塊石頭放進懷中的口袋,轉向夏秋他們說:“我們走吧!”

她跟在幾個少年的身後一同前往焰羅魔宮,這是她第一次用自己的雙腳走這麽遠的距離,也是她第一次麵對自己的父王,她猜不出他見到自己會露出怎樣的一副表情,更想象不出應該怎樣開口和他說第一句話,她的心裏有期盼,也有恐懼。

焰羅魔宮裏聚集了比之前更多的黑煞和白煞,有種一觸即發的壓迫感。焰羅魔王高坐在他的寶座上,一手撐著下巴,一手百無聊賴地在扶手上不斷彈動著,藏在金鱗麵具後麵的臉看不出是什麽表情。

歐陽小冷和千騎走在前麵,夏秋和綠蘿緊隨其後,先前還是喧嘩紛擾的黑煞和白煞,隨著他們的出現霎時間安靜下來。他們的視線大都投在綠蘿的身上,當焰羅魔王抬起頭看見她時,身體跟著顫抖了一下。

時光好像一下子倒轉回她剛出世時,那時妻子花女還陪伴在他身旁,三人一起是那樣的幸福、溫馨,共享天倫之樂。雖然他心裏清楚,妻子還是難以遏止對外麵世界的向往,但在短暫的一段時間裏她卻是安逸的,每天懷抱著綠蘿的她把身邊的一切也煊染成一幅春意盎然的畫卷。

他突然回憶起自己曾有個名字叫做嵐,那是隻被愛妻最後呼喚過的名字,她那溫柔的聲音聽上去很像是夜晚的鶯雀在歌唱,每每喚他都在震撼著他的心扉。

可她卻還是離自己而去了,令他的幸福戛然而止,也讓他對綠蘿的感情變得複雜。他一眼都不願再看見他們的女兒,因為恰恰是她,總能讓他回想起妻子在時的美好,他也因此心如刀絞,所以他必須遺忘!他打心底抗拒著綠蘿,將她關在高塔內,這麽多年來,已記不得有多少次忍不住地想去看她,但這種欲念卻都被自己製止了。這欲望於他就等同於鉤吻,含在嘴裏甜香,吞進腹中卻斷腸。

今時今日的她婷婷玉立,就站在他的麵前,墨綠色的長袍,美麗的臉龐,烏黑的長發上插滿紅色的曼珠沙華,無邪的眼睛和花女一摸一樣。他本以為再見到她,他會憤怒的控製不住自己,甚至可能絕情地殺死她。可事實卻恰恰相反,他心底曾經柔軟的那一部分再次被她喚醒,雖然她的外表和花女一樣,但神態卻又有自己年輕時的影子,她是他與花女曾經相愛的證據,這骨肉之情注定是斬不斷的牽絆。

歐陽小冷見他沉思多時,久久不語便上前說道:“焰羅魔王,我們已完成了和您的約定!”

這一句話把焰羅魔王從無盡的思緒中拉了回來,他又換回那種喜怒無常的語調:“噢,是嗎?所以呢?”

歐陽小冷雖有些忐忑不安,可語氣上還是故作平靜:“所以請您如之前約定的那樣,將地符賜予我們。”

“嗬嗬。”焰羅魔王隻是冷笑了一下,並不急著反駁,他這樣的表現,有些出乎歐陽小冷他們的意料。有那麽一刻,因為綠蘿,他的心動搖了。可稍一轉念,又陷入糾結當中繼續說道:“作為黃泉國度的主人,若我這樣輕易就讓你們從我這裏帶走地符,顏麵何存?!”

“輕易嗎?!”未等歐陽小冷回答,綠蘿便走上前來,沒有任何畏懼,直麵她的父王,“這些從異界而來的少年,為了拯救自己的世界不惜來到這虛無的黃泉國度,以驚人的勇氣和毅力完成了與你之間的約定,風信子也為幫助他們戰死在靈闋宮外,難道還不足以讓您兌現許過的誓言嗎?!”

焰羅魔王聳聳肩,假裝無動於衷地說:“風信子……怪就怪他自己最後還是幫助了這些外人,這是他自己的選擇!”

“任何人對於您來說都是無關緊要的吧?就連我,您唯一的女兒也被您親自下令關進了高塔。無數的歲月裏,您從不曾來探望過我,也不曾惦念。風信子對於您,也許隻是微不足道的一個小卒,但對於我來說,卻是這些年來無望的生活中唯一的一點溫暖,是我生命裏僅存的色彩和希望,而隻因您那所謂的不能打破的規定,他就這樣送了命,肉體消散,隻剩下這化蝶的魂魄與我為伴。”

綠蘿的眼中滲著淚水,流露出對父王的埋怨,她的眼淚仿佛是一劑催化劑,徹底打碎了焰羅魔王最後的一點兒固執。

他再也無法控製自己的情緒,從寶座上陡地站起身來,三步並作兩步,迫不急待地走到女兒麵前。許多年來,他終於第一次近距離的仔細端詳她,這一看便讓他衝動異常,不由地展開雙臂將她緊緊摟在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