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們剛從升降機上下來,那裝置就又自動地緩緩向上升去。

千騎搶先一步問:“你就是獨目老巫嗎?”

那老者點點頭,開口說道,聲音猶如石頭相互碰撞一般,在洞穴中發出回聲:“這裏除了我,還可能會有其他人嗎?即使是黃泉國度的主人也從不光臨此地。作為黃泉重地,存放在此的靈牌是來到這裏的靈魂曾經作為人類的唯一證明。當名字被寫上靈牌的那一刻起,也就意味著名字的主人從此失去了再次轉世的資格。他們將在這黃泉不生不死,受盡痛苦和折磨,永無止境。你們才剛剛進來,耳朵還沒有適應這裏,待會兒你們就能聽見這些名字所發出的哀鳴!所以,除了我還會有誰願意呆在這個地方?”

夏秋聽了獨目老巫對靈闋宮的描述,覺得不寒而栗就更加懷疑起他留在這裏的動機,於是問道:“是什麽讓你選擇呆在這兒呢?”

“因為既然是工作,就總要有人去做!就像你們明知來這裏的危險,卻仍舊冒死前來一樣!你們來這裏的原因我大概也猜到一二了,但若是沒人引導你們是到不了這裏的。那個人……我是說風信子,他還好吧?”獨目老巫淡淡的回答完他們的問題,接著又跟他們打探起風信子來。

夏秋聽出他與風信子關係不一般,答他:“他為了幫助我們進入靈闋宮,自己還留在宮門外與守靈戰士戰鬥,所以我們要盡快拿到屬於自己的靈牌然後出去跟他會合。”

“黃泉國度也有黃泉國度的規矩,你們看那個火門!所有靈牌在它們主人的靈魂進入黃泉的一刻,就會自動從那道火門中出現,它是連接靈魂和肉體的鑰匙,是決不允許還給名字曾經的所有者的。”獨目老巫用手指向一道被幽蘭色火焰包圍著的門,接著往下說,“焰羅魔王知道我一旦給了你們靈牌,我就違背了作為這裏管理者的職責,所以才會給你們出這種無法解開的難題吧。”

“我們必須完成焰羅魔王的要求,才能獲得存在於黃泉國度的地符,以封印支撐起妖界的神柱內四大神獸之力,否則整個妖界都將毀於一旦,風信子說你喜歡收集這些彩晶石!”

歐陽小冷邊說邊從口袋中掏出他的那塊兒彩晶石遞給獨目老巫,他想與其繞彎子來莫不如直接切入主題。

“他教你們用這個來收買我?這人還真是活得不耐煩了,不禁如此他還想拉著我一起呀!”

獨目老巫既像是在埋怨,又更像是為風信子擔憂和惋惜,經過片刻遲疑,他還是忍不住接過歐陽小冷遞來的彩晶石。琥珀般金色的石頭中,片片白雪顯得更加純淨,獨目老巫捧在手心裏如獲珍寶似地前後左右翻看了一會兒被其深深吸引。那石頭晶瑩美麗,如同眼前這位白衣少年,英俊而清朗,冷傲的外表卻透著神仙般的氣質。

令他不禁感歎:“還真是塊兒奇石!”

歐陽小冷見勢追問:“怎麽樣?這石頭送你,能不能破個例,幫我們找回屬於我們的靈牌?”

“讓我想想!一塊兒石頭隻能換一個靈牌,你的靈牌我可以還給你。”獨目老巫綠色的瞳孔在眼眶中轉動了一下,一方麵他敵不過屬於歐陽小冷的彩晶石的誘惑;另一方麵即使再懼怕焰羅魔王,潛意識裏他仍然放心不下風信子。

“我也有彩晶石想送給你。”夏秋說著,掏出自己的彩晶石拿到獨目老巫的麵前。

獨目老巫把眼睛從手中那塊來自於歐陽小冷的彩晶石上抬起來,望向夏秋的那一塊兒,他一眼就看出這兩個少年的石頭是一對兒。她那冰雪般剔透的半透明白石中一朵紅梅正開放著,那種鮮豔欲滴的紅色,那種肆無忌憚盛開的姿態,張顯著一股青春與生命的活力,恰似眼前這人類女孩而給他的感覺。

他用空著的一隻手接過夏秋的石頭說道:“嗯,你的這塊兒彩晶石和我剛拿到的這塊兒正好是一對,實在是沒辦法拆散他們!那麽,你的靈牌我也可以破例為你找出來。”

千騎趕忙也遞上自己的石頭,說:“給,這是我的!”

這石頭的圖案更為奇特,湖水般的石頭中嵌著紅彤彤的太陽,光華四射,意境深遠,這是詩人也難以想象到的奇景。眼前這位少年應該就是龍王之子,因此不能離水太遠,但他本身卻向往著太陽的光和熱,正如他的性格一樣,熱情、坦蕩。可水中的太陽必定不能長久,就仿佛水火難以相容一樣,不是太陽的光熱將水曬幹,就是湖水將太陽的炙熱熄滅,這石頭讓獨目老巫有幾分不祥的預感。

他喜愛收集這些彩晶石並不為別的,隻因為他可以通過來自不同人的彩晶石上的圖案去感知那個人的性格和命運,雖然無法全部知曉,但卻能感受到每個人一生大概的運行軌跡。擁有了它們,讓他覺得即使不出黃泉這個暗無天日的地方,也能了解許多世間的故事,它們或美好、或悲傷,或痛苦、又或空洞迷茫,但卻都因命運的迥然不同而千差萬別,讓人看了為之觸心動容。

他和言鳴有不同的地方,他是半石妖。他隻記得自己開始有意識的那刻起就在禁忌森林之中,來自異界的石頭不知因何原因嵌入了一棵樹中,久久地與樹合二為一,他便汲取了樹的生命力,漸漸化身成妖。他滿懷希冀地走出禁忌森林,卻發現森林之外的世界竟是流放罪惡靈魂的黃泉國度。自己不過是從一個牢籠走向了另一個牢籠,他一心想要逃出黃泉國度,卻遭遇到黑煞和白煞追擊,被它們弄瞎了一隻眼睛。閻羅魔王發現他有著極強的靈氣,可以預測和感知,所以派他去看守靈闋宮,並答應他隻要做滿一千年的時間就放他離開黃泉國度,給他想要的自由。最前麵的兩百年他幾乎每天都在計算著時間,可到了第三個百年,時間已變得不再重要了,隨著他管理的靈牌的數量不斷增加,他對自由的渴望卻變得越來越渺茫了。

他在從火門中得到每一個靈牌的同時,也接收到了他們在人間所犯下的罪惡和經曆過的種種,當你還未看見某件事物的任何美好之處時,卻了解到它太多醜惡的一麵,你先前對它的全部期待就開始不斷地打著折扣,最終失無可失,變成為了負數,令他對走出黃泉國度去往人類世界這件事產生了恐懼。

閻羅魔王每一百年允許獨目老巫離開靈闋宮一次。恰恰是有一次,他走出去時遇見了風信子,那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了。雖然隻是短暫的碰麵,可在與他的交談中,他卻了解到了許多關於外麵世界的情況,其中大多數和他之前所了解的截然不同,他心中希望的火苗再一次被點燃起來。

在他眼中風信子是個飄逸如精靈般的男子,他有著花一樣的姿態,可心底卻一直背負著太過沉重的過去,他從來不提及自己經曆過的種種,他也就不曾多問。他們約定每隔一百年見一次麵,由風信子給他講述外麵世界的故事,獨目老巫也講一些自己所知道的關於黃泉國度的故事給風信子聽,包括許多不為人知的秘密,還有關於他自己身世的點滴信息。他是如何醒在禁忌森林,又是怎樣被抓住,如果不是想講點什麽回報風信子,他從未想過重新去回憶那段經曆。

他僅剩下的一隻瞳孔有著相當大的靈氣,一開始隻是可以通過他收到的靈牌上的名字,感受到那些名字主人生前的一些畫麵和感受,後來竟然變得可以看見完整的事件。但他所能看見的是他自己無法控製的,就是他無法選擇性的看見某一時段或某些特定的事情,而隻是隨機式地撞進他那顆獨眼中一些事。他曾經嚐試過,在與風信子碰麵時偷偷感受他的過去,但一無所獲,後來他開始肯定自己隻能看見一些表層的信息,就是信息擁有者不會想要隱藏的一部分信息,而如果是當事人極度想保護的或想遺忘的信息,他便無法獲得了。他其實也絕非是個老者,他過於淵博的知識隻是因為他的能力,他擁有的是他並不想得到的,而他真正想知曉的卻不得而知,比如關於他究竟來自何處,比如風信子的過去還有哪些不為人知的經曆。

看見夏秋、歐陽小冷和千騎的一刻他是興奮的,他們一拿出他喜愛收集的彩晶石,他就知道是風信子指引他們來的。在整個黃泉國度,隻有他了解自己的喜好。他不知該如何定義自己和風信子的關係,他從別人那裏得到的知識裏拚命搜索出一個詞語,可以形容風信子對他的意義,他發現這個詞就是“朋友”。可緊接著,他又了解到了太多關於朋友之間的背叛和欺騙,讓他開始懷疑朋友究竟是什麽。恰恰,眼前的這三個人是多麽神奇的組合,妖界王位的繼位者妖王狐的後裔,和他簽訂了血盟的人類女孩,還有琥珀龍王這唯一的兒子。

他們擁有年輕的生命,純潔的靈魂和美麗的外表,他們肩負著同樣的使命,這一切的一切無疑不令他羨慕。況且,他們得到了自己唯一的朋友風信子的幫助,其實真正讓他決定鋌而走險,願意幫助他們的並不是那幾塊彩晶石,而是指引他們前來的風信子。他固執的認為風信子想保護的人也必然是自己應該舍命保護的,即使將麵臨喜怒無常又心狠手辣的焰羅魔王的罪責也無所畏懼,這何嚐不是一次冒險呢?被關在這牢籠中的自己不正是因為擁有這樣一次冒險而心跳加速嗎?

老巫轉身走向一邊,此時漸漸習慣黑暗的夏秋、歐陽小冷和千騎,適才發現在這靈闋宮中的牆壁上磊起的一層層的架子,上麵擺滿了各種奇形怪狀的石頭。老巫將從他們那裏得到的石頭放進一個看起來很是重要的格子上,在那個格子裏已經擺放著一塊彩晶石,漆黑的石頭中央是一節枯黃的樹幹,很顯然那是屬於他自己的。

他把石頭擺好後,深吸一口氣轉過身對幾個少年說:“好了,我會一個一個問你們的名字,我問到誰,讓你們做什麽,你們盡管照做,不必多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