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夜晚對於歐陽古宅裏的每個人來說都顯得那樣匆忙,特別是董穆雅,她為自己所解出的神符最可能存在的位置而苦惱了一夜。曾有那麽一個片刻,她期待著第二天會是陰天,因為根據詩中所寫,如果沒有日光的指引是無法找到進入黃泉入口的方向的。

她拿了瓶啤酒,一根又一根抽著香煙,坐在歐陽古宅客廳的沙發裏無法闔眼。直到第一縷晨光從窗戶照射進來,光暈慢慢擴散開將整個房間照亮,所有的陳設都隨之反射出奇幻的光斑,交相輝映,耀眼奪目。起初,她被晃得眯縫著眼睛,前麵無數光點的地方仿佛產生了某種幻像,那是水花朝四下裏迸射,在陽光下發出奇光異彩,歐陽小冷、夏秋、還有千騎他們一個接一個從水中鑽出來……猛地,她的雙眸大睜,此情此景,讓她的腦中靈光一現。她先前的恐懼竟驟然減半,在她潛意識裏產生某種預感:對,就應該是這樣!他們一定能夠平安回來!她想這也許就是女人的第六感吧。

她打起精神,出門為歐陽小冷他們買了早餐,然後把他們從睡夢中叫醒,就好像是叫醒自己的孩子,其實,如果她不是那麽固執的一直等著那個人,她應該早就結婚了吧,也該擁有屬於自己的孩子了。她一早便跟學校請了半天假,恰逢那天上午沒有她的課,在和歐陽小冷他們說明她從已有的資料中所解出的詩的含義後,她就陪他們一起向湖邊出發。

雖然董穆雅已經代夏秋和歐陽小冷向學校請了假,但夏秋還是給劉玲美發了個短信,就算發給她的仍舊是謊言,可她不想不打聲招呼就從朋友的麵前消失。在經曆了一次次生死的考驗後,親情和友情在她心裏的重量又增加了許多。

秋天正午的陽光強烈而刺眼,偶有一絲風從耳邊穿過,那風自森林裏樹木間穿梭而來所發出的聲音像是一首悠遠的歌。

董穆雅將三個少年引至湖邊,此時剛過十點,她開始拿著日光針盤沿著湖岸選擇大致的方向,圓形的日光針盤上中間一圈的刻度是方向,外麵一圈則是角都,最頂端有一塊兒類似於導熱晶體的透明石頭,當它吸取日光後會帶動羅盤上的指針旋轉。在基本確定了一個區域為起點後,他們便在湖邊挨得很近地席地而坐。

望著銀月湖畔的景色,夏秋恍然發現自己已經好久都沒來過這裏了,深吸一口湖水的味道讓她感到格外安心,這裏的每一顆鵝卵石、每一隻掠湖而過的飛鳥、每一次水波蕩漾的疊影對她來說都是那樣熟悉、那麽親切。

“唉,第一次來我期待已久的世界,還什麽都沒看見就要暫時離開了。”千騎自言自語地說。

“等我們回來,我一定帶你到處轉轉!”夏秋安慰道。

“嗯,還有的是機會,這裏的年輕人平時都會去什麽樣的地方?”千騎已經開始計劃為參觀人間而做準備。

“電影院,公園,KTV……”夏秋不假思索地回答。

“電影院?KTV?都是些幹什麽的地方?”千騎更加來了興趣。

夏秋盡量解釋給他聽,雖然他對她的話似懂非懂,但還是充滿期待,兩個人一問一答,有說有笑讓氣氛輕鬆了許多。

一旁的歐陽小冷默默地看著,心裏竟有些羨慕起千騎來,他的坦率正是他所缺少的,他也想有天能和夏秋這樣愉快地交談,但現在的自己顯然還做不到。

時間就這樣不知不覺地流逝著,董穆雅看了下表,離十一點就隻差幾分鍾了,她深吸了一口起對三個少年說:“時間差不多了!”

幾個人同時站起身來,當分針抵達準點的時候,董穆雅帶領他們順利地利用日光針盤找到了確切方位。那裏就是詩中所提示的:借三寸日光往綠水中央。

她明白是告別的時刻了,雖然她還有許多話想囑咐他們,可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她隻是伸出手在他們每個人的肩膀上用力拍了拍,然後邊在心裏默默祈禱邊目送他們向著湖中走去。

“這次讓我跟你們一起來真是太明智了,要知道我們龍族生來就能夠控製水。夏秋,你不用怕,一到水下我就會運用妖力製造一個巨大的氣泡將我們都裝在那裏麵,所以絕對不會被水嗆到。”千騎胸有成竹地說。

對於龍,在水下和在陸地上沒什麽分別,歐陽小冷雖然不像他那樣可以無限製的在水中行動,但以妖力憋上十幾分鍾的氣應該也不成問題,可剛剛締約的夏秋想做到這點還需要相當的時間。

夏秋感激地對千騎點了點頭,走到十步的時候,水已經開始要沒上她的頭,她隻能惦著腳尖最後望了董穆雅一眼。董穆雅終於明白了何為十步忘卻往生事,這一眼就仿佛是對曾生活的這個世界做最後的告別,因為再一步就要沉入湖中。

歐陽小冷緊隨其後,千騎沒入湖中的同時發動妖力形成一個巨大的氣泡將他們環入其中,三人於是繼續向湖心走去。

漸漸地佇立在湖邊的董穆雅連他們三個所引起的水紋波動也看不見了,她知道他們已經順利走入湖底更深的地方,雖然心裏充斥著不安,但她知道此時的自己除了在這個世界靜靜等待以外什麽也做不了,她將日光針盤收入口袋後準備轉身離開那裏……

向前走到二十步的時候,三個少年已經完全進入湖底,氣泡外的世界寧靜安詳,水草之中小魚們正自在而悠閑地遊來遊去,看見他們的到來也並不閃躲,而是環繞著他們的氣泡遊動,仿佛是在為他們引路,有精靈般的它們陪伴左右,恐懼和煩惱也跟著不見了。

當走到三十步的時候周圍的光線開始漸漸黯淡起來,耳邊的水聲中越來越清晰回蕩起猶如經文的聲音。

歐陽小冷小聲地告誡夏秋和千騎:“如果我沒猜錯的話,這是超度咒!超度咒是用來超度亡靈的,看來我們離黃泉國度已經越來越近了。”

雖然聽不懂那經文裏的意思,夏秋卻感到那經文字字都在她心底和身體中產生共鳴,將沉積在她皮囊中的記憶和情感一字一字地敲打出去,聽過後仿佛對人世間的一切都不再有所留戀了,那感覺既超然快樂、又有些孤絕的可怕。她不免擔心起繼續這樣下去,自己的靈魂恐怕就要迷失在哪個角落裏,為了集中起精神抵禦住外界的幹擾,她小聲唱起一首歌。

“蘭之猗猗,揚揚其香。不采而佩,於蘭何傷。

今天之旋,其曷為然。我行四方,以日以年。

雪霜貿貿,薺麥之茂。子如不傷,我不爾覯。

薺麥之茂,薺麥之有。君子之傷,君子之守。”

雖然她的聲音很小,歐陽小冷還是聽出那是詩經裏的一首,他想起以前在永川森林默默注視著她時她也總在唱歌,就忍不住從心裏笑出來。

當他們走到四十步的時候,眼前開始出現一個通道,那通道將湖水阻隔在外,他們徑直走了進去,包圍在他們周邊的氣泡也隨之碎裂,身上的衣服也不知不覺地變幹了。在通道的兩邊仿佛電影一樣流動過許多的畫麵,那可能就是董穆雅給他們解答的詩中所提到的來生景象吧,可那些所謂的來生樣中的他們卻還是現在的摸樣,這讓夏秋或多或少地產生些疑惑。

“為什麽我們來生的樣子一點都沒有改變呢?”她問歐陽小冷。

“我曾經聽說過,如果能從黃泉之國返回人間,就等於重生了一次,既然我們能夠看到我們的未來,那就證明我們一定還會返回人間。”歐陽小冷沉著地回答她。

“嗯,那個我也聽說過。”千騎附和了句,他看見一個畫麵中的自己,好像剛剛贏得了勝利,臉上堆滿了得意的笑容。

五十步時,他們來到一個十字路口,正前方那條路上高聳著一個巨大的牌坊,上麵的牌子寫著“黃泉”二字,牌坊下的一邊還立著一塊石頭,走近一看石頭上刻著這樣一句話:“莫回頭,回頭不見歸路”。

“看來我們沒有走錯。”夏秋高興地指著牌坊說。

“估計除了我們以外,沒人會為找到這兒而這麽高興!”千騎也露出笑容。

“通過這個牌坊的時候絕對不能回頭,否則靈魂會永遠迷失的!”歐陽小冷提醒道。

“看起來沒有想象中的陰森可怕啊,不過再向前走,我們就要和另一端的世界暫時告別了。”千騎半開玩笑地接了句。

“你怕了?”歐陽小冷略帶挑釁地問。

“我才不怕呢!倒是你待會兒可別嚇的暈倒。”千騎不服氣的嚷著。

“別爭了,我先過去了!”

兩人還在爭執的時候,夏秋卻第一個向牌坊那端邁了過去,讓不知不覺又開始較勁的兩個少年不得不佩服起這個人類女孩兒的勇敢。

經過牌坊的瞬間,那些經曆過的事情在腦海中以無法計算的速度清晰地回放了一遍。夏秋感到熟悉的聲音從身後傳來,爺爺奶奶、劉玲美、爸爸……大家都在呼喚著她讓她回去,有那麽一秒她覺得自己就要淪陷了,忍不住想回過頭去。就在這時,歐陽小冷從身後輕輕地推了她一把,讓她再次重回自我,在一瞬間裏將她心底的疑惑盡掃無遺。

千騎聽見了自己父王的呼喚,父親的聲音是那麽虛弱,仿佛正生著重病,讓他不由地揪心起來。剛剛停下腳步,漸顯遲疑的時候,聽見夏秋在對麵的呼喚。

“千騎!”

他晃了下腦袋猛地清醒過來。

在經過連接黃泉國度的牌坊時,隻有歐陽小冷沒有產生任何幻覺,他想也許因為父母的音容他早已完全沒了印象,而此刻他最牽掛的人就在他的身旁吧,隻要夏秋在這裏,他就沒什麽可顧及,更沒什麽可膽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