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4章 恍然如夢(大結局)
迪古乃很快進來,笑容滿麵,柔情似水。他倒了杯茶,摟住我輕聲問:“醒了?要不要出去走走?”
我輕抿一口茶,問道:“天亮了?”他拉高錦被,微笑道:“天已經大亮了,今日還算暖和,你若覺得悶,用完早飯,咱們去江邊走走。”
我笑嗯一聲,伸手環住他的頸,將臉埋在他肩窩裏,細細摩挲。
晨曦灑落在江麵上,仿佛有無數顆碎碎的金子隨波漂流。兩岸荒野綿延不絕,枯草茂密,一片迷離蕭瑟。我緊裹鬥篷,挽著迪古乃的臂彎,緩緩步上江堤。
雖是臘月,江水並未結冰,許是南方天暖的緣故。偶有飛鳥掠過水麵,像流星一樣一閃即逝,微微眨一眨眼,又見其從空中盤旋而下,自由地戲耍於天地間。
行了數十步,迪古乃怕我累著,尋了塊平坦的石頭,取出攜帶的皮褥子,平鋪在上麵。我懷抱手爐,依偎著他坐下,撒嬌道:“快抱著我,江邊好冷。”
他刮一刮我臉龐,將我拉入懷抱,又展開寬大的鶴氅兒,牢牢地裹住我。他的懷抱溫暖迷人,是我在夢中思念已久的天堂,令我沉醉眩暈,願永遠陶醉其中。
相擁片刻,迪古乃親吻我眉心,輕輕地道:“宛宛,年少時,你曾說過,想和我過著夕賞紅霞、閑雲野鶴的日子……如今數十年匆匆流逝,我們蹉跎了多少歲月,發生了多少不愉快……”
我不敢呼吸,問道:“你想說什麽?”
他低頭凝視我,笑容恬淡,“若宛宛對我初心不改,或許我們能過宛宛向往的那種生活。”
我莞爾一笑,心下卻漫過一縷悲鬱。搖頭道:“我不確定……我是凡人,有凡人的活法……可你不同,你是皇帝,你滿懷抱負,你注定受人矚目……你就像絢麗的煙花,就像天上的太陽,絕不甘願平庸……平平淡淡的日子,我怕你不習慣,我怕你不會感到快樂……”
迪古乃身子一顫,目光灼灼然。閃動著複雜的情緒。我伸手撫摸他的眉眼,癡癡地笑道:“不過,我可以確定的是。不論你作何決定,我會始終陪著你,支持你……永遠愛你……至死不渝……”
他開心滿足地笑,不夾雜一絲多餘的表情,宛如初見時的模樣。
下晌。日頭逐漸消失,隱匿在厚厚的雲層之後。
午睡起來,迪古乃已不見蹤影,營地安靜的隻剩下鳥鳴。喚來茗兒一問,方知迪古乃帶兵去了大軍主營,估摸是要商議接下來的計劃。
我閑來無事。隨意翻弄起帳內的書架,卻見書架頂端放著一個精美的匣子,瞧著頗為眼熟。取下來一看。竟然是我的妝奩,胭脂水粉樣樣俱有,更令我意外的是,那支珊瑚茶花步搖也在裏麵。
茗兒見了笑說:“陛下出征前,曾去過雲夢山。把娘娘平日用的物事都帶來了。櫃子裏還有娘娘喜歡的香料、茶葉,就連娘娘最愛用的筆和墨都帶來了呢。”
我竟無言。靜靜佇立良久,道了句:“反正閑著,你來為我梳妝吧。”
小半個時辰功夫,大帳內坐著一位妝容嫵媚的婦人,一掃先前的憔悴頹唐之色,明豔不可方物。拓雅作勢要捏我的臉,打趣道:“哎呀呀,待郎主歸來,必是龍心大悅,恨不得馬上把娘娘抱榻上去!”
我啐道:“別胡言亂的,多不像話。”
口上雖這樣說,心底卻甜滋滋的,盼著迪古乃能早些回來。正糾結著要不要打發茗兒出去瞧瞧,帳外突然傳來一片騷亂聲,亂糟糟的,極其吵雜。拓雅納悶地站起身,疑問道:“怎麽回事?”
話說完,大帳簾子一挑,高懷貞急急忙忙地衝進來,一把將我攔腰抱起,催促道:“快把重要的貼身物件收拾好!動作要快!”
我被他弄得暈暈乎乎,尚未來得及發問,高懷貞已抱著我出了大帳,將我塞進了一輛馬車中。我惱火地拽住他,微怒道:“究竟怎麽了?”
高懷貞焦急地說:“耶律元宜叛亂了!在大軍主營射傷了陛下!”
我大驚失色!難以相信自己的耳朵!
“射傷了?嚴重嗎?郎主現在人呢?”
“陛下負傷,被親兵們救出,暫時躲在安全之地,派我護送娘娘先走!”
“我不要走!我要去郎主身邊!帶我去找郎主!”
“娘娘……”
高懷貞為難了一兩秒,旋即點頭應允,又飛快地跳下馬車,將拓雅茗兒舉上來。她們麵露驚懼,慌慌張張地問:“聽說陛下被叛賊襲擊了?是不是真的?”
我心急如焚,隻點了點頭,咬唇不語。馬車跑的很快,昭示了情況有多麽危急。高懷貞駕車衝上山林,幾乎是慌不擇路,沒命的奔逃。
拓雅憤憤地說:“完顏褒竟如此心狠手辣!”
我搖頭,失神地說:“未必是烏祿指使耶律元宜叛亂,而是耶律元宜欲捕殺郎主獻給烏祿,博得新皇帝的歡心與信任。烏祿手中兵力不少,與郎主的實力相當。更重要的是,烏祿身在京城,並即了皇帝位,占據了優勢。而郎主,郎主現在還踩著大宋的土地,要回金國力挽狂瀾談何容易!那些將軍大臣,一個個都是投機分子,如今郎主處於劣勢,他們如何還肯繼續為郎主賣命、開罪新皇帝呢。”
拓雅臉色一白,與茗兒惴惴不安地對視一眼,不再說話。
不知顛簸了多久,馬車漸漸減緩速度,最終停了下來。我急不可耐地推開車門,隻見高懷貞站在兩步外,背對著馬車,望著前方默然不語。
不安!恐懼!
我跳下馬車,一陣寒風從江麵吹來,四周圍滿了將士,或跪或立,俱都麵朝一方,神情哀痛。
視線定格在岸邊的一葉小船上,我心陡然一震,痛哭出聲:“郎主!”
小船前跪著五名將軍,見我奔來紛紛爬開,哀泣道:“娘娘,您快和陛下見最後一麵吧!”
什麽!什麽最後一麵!不可能!絕不可能!
我歇斯底裏地大叫:“都不是好東西!都想謀害郎主!軍醫呢!軍醫呢!”
高懷貞強行抱住我,忍著哀痛,拉著我進了船篷。我不敢睜眼,死活不肯進去,“你們休要騙我!你們休要騙我!”
“宛宛……宛宛……”
這氣若遊絲的聲音,狠狠刺痛了我的耳膜!
“坐下……快坐下……說說話……”
“迪古乃……”
血紅的衣袍,蒼白的麵容,顫抖的雙唇,虛弱的呼吸,化作一把極鋒利的冰錐在我心頭狠狠劃過。我不願靠近他,我不願觸碰他伸來的手,我不願相信這一切是真的!
他痛苦地咳了幾聲,頸窩的傷口又汩汩冒出一抹鮮血,“快……時間不多了……抱著我……抱著我……”
淚珠滾滾落下,心如刀絞,痛得無法呼吸。我顫抖地伸出胳膊,將奄奄一息的他攬入懷中,失魂落魄地吩咐道:“高懷貞,你去撐船,撐船……”
迪古乃拚出一絲微笑,染血的大掌吃力地撫上我的臉頰,“宛宛,你說……就這樣順著水……幾時能到臨安……”
我握住他的手,含淚笑問:“去臨安遊西湖嗎?”
他“嗯”一聲,眼神漸漸發散,“遊西湖……我承諾過……要帶宛宛遊西湖……”我狠抽鼻子,拚命點頭,“好……我們去西湖……”
迪古乃滿足地笑,氣息越來越弱,“宛宛……還記得兒時……你曾登台唱過一支歌……”他目光眷戀,似乎要把我的容顏牢牢刻在心裏,“你呀……便是朕生命中最宛轉動聽的一支歌……”
我捧著他的臉,極力克製瀕臨崩潰的情緒,嬌俏地笑問:“你還想不想聽我再唱那支歌?”
熟悉的笑容再度浮起,他像孩子一樣眨一眨眼,以一種極為舒服的姿態枕在我臂彎。我輕輕撫摸他的劍眉,腦海中閃現出當年之景,不覺恍然如夢。
西湖美景三月天勒
春雨如酒柳如煙勒
有緣千裏來相會
無緣對麵手難牽
十年修得同船渡
百年修得共枕眠
若是千呀年呀有造化
白首同心在眼前
若是千呀年呀有造化
白首同心在眼前
……
公元一一六一年十二月十五日,浙西兵馬都統製耶律元宜等軍反,金帝完顏亮遇弑,崩於瓜洲渡,時年四十。
正文終還有兩篇後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