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3章 談話

我嗔怒道:“你怎能耍無賴呢?”

迪古乃將燭台放回原位,好笑地說:“行了,你罰也罰了,意思一下就夠了,要是真的玩出事來,以後哭得可是你自己!”

我聽他話裏有話,不禁紅了臉,嘟噥道:“我才不會哭咧。”說完自顧扯了繡枕,背對著他躺下。

身後很快襲來一股熱氣,雙腿亦被他牢牢地纏住,動彈不得。迪古乃環住我的雙臂,嘿嘿笑問:“不過,雖然有些疼,但滋味確實不錯……唔,朕難以形容,反正感覺甚是奇妙。宛宛老實告訴朕,打哪兒學來的這一招?”

我支支吾吾地說:“臨時起意罷了……不準再問了,我要睡了……”他見好就收,不再追問,卻輕輕解開我的襟扣,低笑道:“這就想睡了,沒那麽容易,換朕來收拾你了。”

我“哎”一聲,卻無力阻止他的動作,隻好半闔著眼,由著他為所欲為,隨著他輾轉浮沉,忽起忽落……

歲寒時節,獵獵北風越刮越急,大雪彌天,積雲蔽日。

暖閣內一片靜謐,耀靈趴在案上胡亂塗鴉,秀娥茗兒圍著火爐給他剝糖炒栗子。我斜臥在窗下大炕上,一手撐著右下頜,一手抱著大紅金錢蟒枕頭,望著窗外的鵝毛大雪沉思。

半晌,外頭傳來一陣喧嘩,正要喚秀娥出去一瞧,隻見猩紅氈簾一挑,迪古乃臉色陰沉地進來,語氣生硬地道:“都下去。”

我心納悶,忙起身下炕,親自倒了杯茶。耀靈賴著不肯走,瞪著圓鼓鼓的眼睛不滿道:“父皇一回來就發脾氣,還不如不回來。”

迪古乃橫他一眼,嗬斥道:“愈發沒規矩!”

我奉上茶,安撫道:“郎主息怒,先喝口茶暖暖身子。”說罷扭頭給耀靈使了個眼色,他嘟起小嘴兒,不情願地隨秀娥下去了。

迪古乃慢慢喝了口茶,側身望我一眼,冷不防地問道:“想去西山住一陣子嗎?”。我怔一怔,不解地說:“大冬天的去作甚?”

他默了一瞬,搖一搖頭,突然又道:“朕想殺人了。”

我心下一怵,麵上維持著笑容,依偎著他的臂膀,柔聲道:“先告訴我,誰惹咱們郎主生氣了?”

迪古乃麵色稍有緩和,淡淡道:“朕先去書房,你叫廚房弄幾道點心,一會兒送過來。”說罷起身踱了出去。

我略一怔仲,喚來秀娥吩咐了一番,又道:“去把梁公公找來。”

梁珫很快進來,躬身道:“娘娘有何吩咐?”我站在廊前,瞅著書房問:“郎主怎麽了?”

他微微一顫,不敢言語,我催了幾次,方才吞吞吐吐地說:“今日早朝,陛下提出來年要整修運河,叫六部加緊籌備銀子。豈料禦史大夫高楨站出來,當眾指責陛下連年大興土木、勞民傷財,還說……還說陛下鋤誅骨肉、屠剿忠良、殺戮過重……”

他漸漸沒了聲,縮著腦袋立在廊下。我微一思索,問道:“陛下當時反應如何?”

梁珫小心翼翼地說:“陛下震怒不已,險些殺了高楨,經蔡鬆年大人勸止,方才壓下怒氣,宣布退朝。”

掀簾進書房,隻見地毯上散落了數十本奏章,迪古乃和衣仰臥在炕沿兒,閉目沉思。我將點心放在炕桌上,俯身拾起奏章,在不經意瞟見蕭裕的名字時,心下微微一動。

奏章上的字跡尚未幹涸,想來是剛剛才送過來的,內容正是針對高楨當眾批評迪古乃一事。他建議迪古乃即刻將高楨下獄,並懷疑高楨背後有人指使,字裏行間,矛頭直指右丞相蔡鬆年。

粗略地翻了下其他奏章,大致與蕭裕一樣,俱都奏請迪古乃嚴懲高楨,以正視聽。

迪古乃淡淡道:“看完了?”

我放下奏章,來到炕沿兒坐下,拈起一塊點心,放入他口中。迪古乃舒服地“唔”一聲,扔掉靠枕,將腦袋擱在我腿上。

我見他神色平和,猶豫了幾下,輕聲道:“高楨此人,我早有耳聞,其人性方嚴,家中奴仆甚少,更無樂伎優伶侍奉。聽說炎炎夏日時,他甚至從不解衣緩帶。對妻孥危坐終日,不一談笑。在朝中以直言不諱出名,彈劾無所避,權貴們都怕他。”

我停一停,含笑道:“不過,他卻有些糊塗,不論是遷都還是整修運河,雖暫時加重了百姓負擔,卻利於千秋萬代。高楨許是年紀大了,不明白其中利害關係,你不妨單獨召見他,詳談此事。至於他列舉的其餘罪狀,我想你也不會放在心上,畢竟過去那麽久了。”

迪古乃默然歎道:“朕曉得他正直忠心,雖然偶爾挺煩他,是是非非朕還是分得清的。朕當時確實非常憤怒,但事後想想,也不是頭一次被他指責了。”

我哧地一笑,又問:“那你到底在惱什麽?一回來就擺臉色,耀靈指不準又要恨你恨幾天。”

迪古乃無奈一笑,旋即又臉色一冷,目光盯著案上的奏章,緩緩道:“朕惱的不是高楨,朕惱的是蕭裕。你也瞧見了,那些全是請朕嚴懲高楨的奏章,他們這是在借機排擠高楨,打壓蔡鬆年,掃除眼中釘啊。”

我“啊”一聲,詫然道:“你是說……”

迪古乃微一頷首,眸中寒光乍現,“蕭裕跟隨朕多年,如今故臣皆去,唯他一人身居廟堂高位。禦史台已多次彈劾他行事專恣,威福在己,勢傾朝廷,黨羽林立。”

我試問道:“那麽,你有何打算?繼續睜眼閉眼?”

素來殺伐果決的他,這一刻卻沉默了,六神無主地望著我。

次日雪霽風停,正手把手教耀靈寫字,茗兒掀簾進來,啟道:“娘娘,蕭夫人來了。”我擱下筆,淡淡道:“請她進來吧。”

頃刻,茗兒引了一婦人進來,隻見她身段豐腴,珠圓玉潤,通身掩不住的富貴氣象,足足將一旁的茗兒給比了下去。

也是,如今身為丞相夫人,怎會還有當年小丫鬟的影子。

耀靈好奇地問:“咦,這是誰呀?”

紫月先給我請了安,複又望向耀靈,含笑道:“給晉王殿下請安。”

我命她坐下,淡笑道:“孩子還小,咱們都是自家人,你就叫他耀靈便是。”

她見我如此說,頷首笑道:“娘娘說的是。”說完輕抿一口茶,又問:“娘娘召我入宮,可是有什麽事?”

我正欲說話,耀靈小臉一沉,責問道:“你好大的膽子,怎麽連尊卑上下都不分?”

紫月一愣,急忙起身告罪:“奴婢該死,一時口快,請娘娘責罰……”我示意茗兒扶起她,又敲一敲耀靈的額頭,佯裝不悅道:“耀靈,不可無禮,這是丞相蕭裕蕭大人的夫人,你怎能給蕭夫人擺臉色呢。”

耀靈不以為然地說:“丞相官再大,也越不了父皇啊。”

紫月秀臉一白,頗為不自在。我宛然一笑,和善地說:“童言無忌,你不要往心裏去。”

紫月強笑道:“奴婢不敢。”

我嗔怪道:“別奴婢奴婢了,要是叫蕭裕曉得了,還以為我欺負你呢,我可不敢得罪蕭大人。”

紫月漲紅了臉說:“娘娘哪裏的話,夫君官至相位,也是陛下和娘娘賞的。”說畢,她麵色戚戚,抿唇道:“娘娘今日召奴婢來,是不是有什麽話要說?”

我淡笑道:“不愧是跟過我的人,一下就猜中了我的心思。”

紫月睫毛輕顫,默然垂首。我端起茶杯,狀若無意地道:“聽說蕭裕的弟弟蕭祚,剛升了左副點檢,妹夫耶律辟離剌也進為左衛將軍。”

她輕聲道:“仿佛確有此事,但奴婢不太清楚。”說著,她又支支吾吾地道:“奴婢雖為婦人,但跟隨娘娘多年,也曉得夫君身居高位,更不該任人唯親。但有時候人情難卻,又是至親骨肉,夫君也不好拒絕……”

我淡淡應了,接話道:“人情難卻,所有人都理解,但理解是一回事,裝糊塗又是一回事。常言道,位高人愈險,高處不勝寒。朝堂和內宅都一樣,你爭我鬥,永無止境。縱然郎主偏寵蕭裕,可其他大臣不會無動於衷,萬一哪天蕭裕被人尋到錯處,便是郎主也不一定保得了。”

紫月略顯茫然,似乎還不明白,追問道:“娘娘的意思是……”

我皺眉,小飲一口茶,耐著性子道:“我的意思是,蕭裕是個聰明的,斷不會忘了唐括辯的下場。”

紫月悚然道:“唐括辯?那個謀反被誅的駙馬爺?”

我“唔”一聲,安撫道:“你別激動,我這樣說,並不是指蕭裕有不臣之心,我隻是要你記住,禍福無常,榮辱一念間。回去後,別整日和人爭風吃醋,多對蕭裕上點心,提醒他遠離小人,樹大招風……”

她恍然大悟,急忙點頭,起身道:“謝娘娘提醒。”

我含笑道:“若非咱們交情匪淺,我也不必多這個嘴,隻是前陣子不少夫人媳婦來請安,言語間多多少少對蕭裕有些不滿,說是嫉妒也罷,煽風點火也好,總之你們多長幾個心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