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4章 我逃
嗬!侍衛們都不在了,是不是完顏宗翰以為自己回來了,就覺得沒必要再弄這麽多侍衛守著了?哼,自負的男人。
因為已是黃昏時分,又是冷冷冬日,天黑的很快。此時又下著大雪,外頭走動的侍衛很少。我一個小小的身子在帳篷成堆的營地裏竄溜,還是很得心應手的。隻是心裏到底還忐忑著,稍微碰見一個人,我便趕緊就近躲藏。如此小心翼翼,竟是花了很久才溜出了營地。一出營地,便是撒腿就跑,如同那日從昭媛宮裏逃出來的那樣,隻是跑著跑著。
然而跑著跑著,我的眼淚就開始狂飆起來。我不知道我要跑向哪裏,我不知道這個小身子裏藏著什麽樣的生存技能,我不知道老天究竟為何要把我弄到這裏?
而且這時才發覺,我隻顧著抓住機會往外逃,卻忘了順手帶上一件棉襖,身上隻有一件薄薄的單衣……
環顧四周,白茫茫一片,前方是望不見盡頭的樹林。
我已經預感到我的死法了,看來昭媛不在這裏真是可惜了。她不是想看我凍成冰人是何樣奇觀嗎?她若是在這兒,不出一個時辰,便可以欣賞到了。
遠處忽然傳來一陣喧囂聲,我心一急,也顧不得那麽多,直接往林子裏跑了進去,暫時躲在一棵粗壯的樹幹後。
待近了,才發覺是一隊金兵騎著馬呼嘯而過,那氣勢果真不是宋軍可以比的。女真人生在長白山,從小與惡劣的自然環境做鬥爭,個個都練就了一身的本領和肌肉,加上又能吃苦、不怕死的拚勁兒,不踏破遼宋的國土,那才是稀奇了。
周圍漸漸安靜下來,我縮手縮腳的蹲在樹幹下。心裏如同這白茫茫的大雪一般……迷茫、恐慌、委屈……最後化成一股深深的絕望,凍住了我本來就開始僵硬的身子。
不能再這麽一動不動的待下去,無論如何得先活動起來。我咬咬牙,用力拍了拍凍僵的臉頰,不敢朝外頭跑,怕再遇上金兵,隻好往林子裏奔去。但也不能跑得太深了,否則會迷路的。
努力克製心底的害怕,什麽也不想,告訴自己我不過是在運動暖身。
也抱著一絲希冀,說不定可以碰見漢人。然後一把鼻涕一把淚的求他們收留我,看在這個小七是個小美女的份上。
“啊——”腳下突然一空,像是踩到了一個坑,正準備穩住重心,堅決不讓自己摔倒,一陣蝕骨疼痛驀然傳遍我整個身子,痛得我顧不得是否有金兵在附近,直接大聲叫喊出來。那叫聲瞬時在空蕩蕩的林子裏起了回應,一波一波,傳回我耳邊時竟異常淒慘!
忍痛低頭一看,暗中哀嚎,我不想再活下去了。
暗紅的鮮血從我腳踝處慢慢流出,很快將周圍的白雪染成了粉紅色,鑽心的疼痛並未減少半分。我撥開厚厚的雪,才發現腳踝被一隻大夾子給夾住了!這……什麽叫做禍不單行,此時此刻,我算是徹底明白了!
估摸著這就是古人使用的獸夾子,個頭不如現代人做的那麽大,自然也沒有後世的那麽鋒利。不然,我此刻的疼痛就不止這些了,說不定骨頭都能夾碎了。
很快,我又意識到一個很嚴重的問題:既然這裏擱了獸夾子,就說明——這林子裏有野獸出沒!
真真正正的恐懼來了。
我試圖將獸夾子掰開,卻始終是徒勞無功。而且稍微動一下,紮在我肉裏的利齒便又往裏陷了一分。我幾乎是邊叫邊掰,最後連叫喊的力氣也沒了……
好冷好冷。
好怕好怕。
我不敢朝林子深處看去,總覺得在那望不見的盡頭,潛伏著一頭猛獸,時刻準備撲上來把我撕成碎片。
怎麽撕?我想到了《寂靜嶺》裏,當眾人往教堂裏逃去的時候,那怪物抓住了一個沒來得及逃的女人。提著她的脖子,硬生生的連皮帶肉給撕開了。淋漓的鮮血,撕開的人皮,那麽真實的畫麵感……
於是,就在我痛的、凍的漸漸陷入昏迷的過程中,腦海裏一直胡思亂想著,想著我待會怎樣被猛獸吃掉……原來將死之人,心頭的恐懼感反而沒有了……
心中居然還生出一絲妄想:好吧,讓我死了吧。說不定等我一覺醒來後,我又穿回了現代。即使現代的我已經死了,我也認了。與這人命如草芥、生存困難的亂世相比,我還是更願意在現代做一個孤魂野鬼……
很可惜,我始終未能如願。
醒來的時候,額頭上蓋了一個溫熱的手巾。
頭頂上方一張讓我無比害怕的大胡子俊臉正帶著焦灼的眼神看著我。
他噓氣,“謝天謝地,你終於醒了。”這就是命嗎,我還是落在了完顏宗翰的手裏。
我無奈閉眼。
聞得完顏宗翰不悅道:“哎,別閉眼!”一雙大掌強行把我眼皮撥開,我嚇了一跳,他想幹嘛?想戳瞎我的眼睛?
他輕笑,“你那是什麽表情,我又不會吃了你。我怕你一閉眼又睡過去了!”說著摸了摸我額頭,“好多了,你現在……腦子應該是清醒的吧?”
我愣愣的點頭,腳上的疼痛又開始作祟起來。不禁皺了皺眉,想要起身看看傷得重不重。
“別動,會扯著傷口。”他按住我的胳膊,示意我躺下來,緊接著又說了一句:“既然是清醒的,那你應該記得,我可是救了你兩次。也就是說你欠了我兩次大人情了,是不是?”
我突然生出一股子無名火,大聲罵出一句:“誰叫你救我了?我有讓你救嗎?”心中暗自歎氣,你這是硬生生的剪斷了我回家的路啊。直到眼前這張臉越來越冷,我才意識到方才根本就是在玩命。不由得悄悄低下了頭,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我想我真是瘋了,居然用一個小小的漢族姑娘的身份、以試一個強大的野蠻金人的耐性……額上漸漸生出幾絲冷汗……
不過我到底是個聰明的二十一世紀大姑娘。
我傻笑道:“嗬嗬,你別生氣……我腦子燒壞了,沒清醒……”說完大大方方的抬起頭,對上他漸漸融化的寒冷目光。
誰知他突然出聲道:“真的燒壞了?”
“真的。”
“那你還記得自己是誰嗎?”
我怔住,心底驀然淒涼,嘴裏喃喃道:“我是誰?”
卻聞得他大笑一聲,撫掌道:“很好!你要記住,你是我完顏宗翰的人,不可再生逃跑之心,否則……”
天,他還真會順著我的話接下去!還有,否則什麽……
我不安的咬了咬嘴唇,帳外忽然傳來一陣**,似乎有人在外麵大吼大叫。完顏宗翰扭頭蹙眉,隨即聞得極輕的腳步聲,屏風外響起花漣微微發抖的聲音:“元帥,四爺來了,他要見您。”
難道是金兀術?又名完顏宗弼,是完顏阿骨打的第四子。本名兀術,因為是金國大將,便被宋人稱為“金兀術”。他是嶽飛戰場上的老對手,因而被後人熟知。這次他也來了?見完顏宗翰不作聲,我小心翼翼道:“花漣還等著你回話呢。”
他輕哼一聲,竟然伸手刮了一下我鼻子,“你倒是操心。”
嘔血啊,這麽個粗獷的男人也有這樣的舉動,“外麵還有人等她回複,你這不是叫她為難麽?你怎麽連個小丫鬟也要欺負?”他輕笑,語氣微含譏誚,“膽子不小,居然敢這麽跟我說話。”
我假意歎氣道:“如今命都在你手裏,我還有什麽好怕的,橫豎都是死罷了。”他湊過來笑說:“你曉得就好,我現在出去,你老實躺好。若是著了風寒,耽誤了北上,我就把你扔出去喂狼!”
“什麽?你要把我帶去金國!”雖是早料到這個可能,但還是忍不住叫了出來,此時完顏宗翰已翻身下炕,聞後回頭看了我一眼,道:“那你想去哪兒?”
我望著自己裹著軟布、透著微紅的腳踝,心頭不由得一顫……是啊,我去哪兒?我能去哪兒!方才那一逃,幾乎快要把我心中的逃亡之心給磨滅了。穿成一個成年女性也就罷了,多少還有些活路。可是在這金兵橫行的地盤,活路……或許更加悲慘!
心下幽幽一歎,蒼天竟是要把我遺忘了麽?
未等完顏宗翰走出營帳,兀術已怒氣衝衝的闖了進來。因著好奇,想要看一看這個經常被寫進戲文裏的“金兀術”是何模樣。便掀開被子,左腳著地,一步一步跳到屏風後。因為地上鋪著厚厚的獸皮毯子,所以沒發出丁點聲音來。
偷偷往外瞟去,又是一個人高馬大的男人!二十多歲的樣子,麵相不俗,棱角分明,左額上斜著一道不深不淺的刀疤。乍一看去,不免有些凶神惡煞。此時更是怒目圓睜,滿麵通紅,不知是哪個膽大包天的人惹了他。
完顏宗翰雙手背後,語氣頗有責備之意,“在外麵鬧個什麽?也不注意點自己的身份!”
兀術大大咧咧的坐下,先是仰頭猛喝了一口酒,憤懣道:“老子先頭問二哥要茂德帝姬,二哥說她是大宋帝姬裏最漂亮的,以後要獻給陛下,這我也無話可說。可誰知他昨夜就把人睡了!這我可不幹,他必須得給個說法。”
我眉心倏地一跳,這群金人真是瘋了!又開始擔心起柔福來,不知她此刻在不在營地。茂德帝姬我隻見過兩次,卻也被她的盛顏仙姿深深傾倒。但她本人性子孤僻,不願與人親近,我與她幾乎沒有交集。心裏還是頗有些憐憫,畢竟茂德帝姬早已嫁做人婦,如今卻被迫與家人分離,遭受身心上的雙重摧殘……
完顏宗翰笑了幾聲,我忙豎耳細聽,“你若不滿,直接找他去呀!你這次是跟著他來的,現在跑到我這兒,想氣死他麽?”
兀術嘿嘿一笑,麵色似有不甘,“大哥,不是我說你,論軍功和實力,你哪樣不比二哥強,他給你提鞋都不配!二哥這次搶了多少女人,日日醉倒在溫柔鄉裏,怎麽大哥你這兒如此冷清!還怕嫂子追來不成?”
“阿嚏!”我急忙捂住嘴巴,身子往後一縮。心裏暗暗罵了幾聲,隻顧得下炕偷聽,連大襖也沒披上。外麵即刻安靜下來,我努力屏住呼吸,定在屏風後一動不動。兀術突然爆出一陣大笑,“原來大哥是金屋藏嬌啊!得了,那我就先回去了,明個再來拜會新嫂子咯!”
半晌,見完顏宗翰麵色陰沉的走了進來,我作可憐狀道:“不是故意的。”他一把托起我舉在空中喝道:“以後老不老實?”
我驚聲求饒:“老實老實,快放我下來!腳好疼!”他冷哼一聲,麵上雖然還是有些生氣,但卻動作輕柔的將我放在了炕上。
接著他便坐在炕邊,默默看著我,也不說話。
心裏好怕。
半晌,完顏宗翰出聲道:“你放心,我不會傷害你。好好養傷,傷好後,你再仔細衡量,還要不要跑。”說完在我驚訝的目光裏,起身踱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