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9章 喜秋
中秋將至，宮中漸漸忙碌起來。
隻是，陪伴著自己過節的人，卻一年比一年少。
許是見我神色傷感，耀靈丟下手中的木蜻蜓，趴在我腿上問：“阿母，誰惹你傷心了？”我勉強一笑，搖頭道：“沒有，阿母隻是有些乏了。”
他甜甜地說：“我去給阿母鋪床。”
我心中一樂，親一親他的小臉蛋，笑道：“你夠得著？”耀靈嘟嘴道：“阿母小瞧我。”說罷便欲下榻。
我攔住他，好笑道：“行了行了，阿母就睡這兒，別忙活了。”
話說完，隻見珠簾一挑，迪古乃春風滿麵地進門來，笑道：“兒子，快換身衣服，爹爹帶你去騎馬。”
我皺眉說：“他還這樣小，有些不妥吧。”
迪古乃安撫道：“無妨，朕抱著他便是。”我微微歎氣，但見耀靈神色雀躍，也不好再多說。
爺倆離開後，我仍然不放心，吩咐茗兒跟了去。
迷迷糊糊睡了半晌，張口要水喝，秀娥放下繡活，倒了一杯熱茶來，並道了句：“娘娘，上京來信了。”
見我讀完信，秀娥好奇地問：“羊蹄小爺說什麽？”
我將信函疊好，道：“羊蹄想來中都，看看我和耀靈。”秀娥略一思索，又問：“他可知他母親曾挾持過娘娘？”
我低頭凝視信函，不確定地說：“信中隻字未提，羊蹄應該不知曉，雨蓮大抵瞞住他了。”
秀娥淡淡道：“那麽，娘娘的意思是……”
我輕聲道：“把羊蹄接來挺好，正巧趕上中秋節，幾個孩子一起樂一樂，我們瞧著也開心。”
傍晚時。迪古乃抱著耀靈回來，爺倆俱都出了不少汗。待伺候他們洗了澡，換了衣服，我向迪古乃提起了此事。
他微微沉吟，問道：“宛宛真的想把他接來？”
我默然頷首，懇求地望著他。迪古乃猶豫幾下，終於鬆口，同意了我的請求，隔日便派人前往上京接羊蹄。
淅淅瀝瀝的幾場小雨一去，流火炎夏完全退出舞台。宮中處處漂浮著清爽的氣息，混合著十裏飄香的丹桂之香，漫天匝地地鋪散開來。
若不出意外。羊蹄今日便能抵京，我早早的起了床，打算親自為羊蹄布置寢室。耀靈閑不住，隨高懷貞去了武場，觀看兄長們比武射箭。
待忙完。時辰尚早，便和秀娥來了瓊林苑，打算摘一籃子扶桑花，拿去入藥。
隨意行了幾步，路邊花叢中隱隱傳來說話聲，聽著有幾分耳熟。秀娥扶我上前。隻見層層疊疊的花枝中，出現了一個俊秀的身影，正倚著秋千。和身旁的小宮女低語。
秀娥奇道：“娘娘，好像是太子。”
我笑道：“咱們去瞧瞧，正好我也想蕩秋千呢。”
十步之外，我正欲出聲，卻清晰地聽見光英道：“今天師傅雖準了休息。可我自己豈敢掉以輕心。昨天父皇考校我的功課，好像對我不太滿意。我不想令父皇失望。”
小宮女的口吻頗為憤然，“太子殿下可有想過，您今朝再如何努力，陛下心裏依然隻有三皇子。您瞧瞧三皇子，整日頑皮闖禍，陛下可曾斥責過他一句？聽說前幾日，陛下帶三皇子去騎馬，奴婢敢問殿下，您長這麽大，陛下可有帶您騎過馬？”
光英小小的背影輕輕一顫，垂著腦袋悶悶道：“我記事以來，隻有在元娘娘宮中，才能與父皇多呆一會兒。”
小宮女握住光英的手，鼓惑地說：“那麽，奴婢想問一句，太子殿下難道要坐以待斃，等著被陛下廢掉太子之位？”
光英茫然道：“雲姐姐的意思是……”
我麵色陰沉，後退了幾步，將自己掩藏在繁茂的扶桑樹下。秀娥揚一揚細長的頸脖，笑問道：“娘娘，今年的扶桑花開得真好啊！”
話音甫落，那小宮女猛然起身，環顧四圈一周，複又與光英耳語幾句，匆匆地離開。秀娥點了幾個人，繞道飛快地跟了上去。
見我獨自一人步出花叢，光英丟下秋千，上前請安。我示意他起來，盈盈笑問：“今日不必上書房？”
光英“嗯”一聲，請我在秋千上坐下，疑問道：“方才好像聽見了秀娥姑姑
的聲音，怎麽隻有元娘娘一人呢？”
我淺笑道：“太液池南岸的扶桑花開得好，她帶人過去摘花了。你和耀靈都是早產兒，素日身子弱，每逢秋日便咳嗽，又不愛吃藥。這扶桑花不僅長得美，還能入藥治咳嗽，姨娘就想趁著今日晴朗，出來摘一籃子回去儲備著。”
光英伏在我膝頭，哽咽道：“姨娘待光英真好。”
我詫異地扶起他，關心道：“好端端的怎麽紅鼻子了？可是有什麽不開心的事？說出來姨娘給你出主意。”
光英抽泣幾聲，道：“我就是想……父皇何時也能這般待我……”
我抽出繡帕，一邊給他擦淚，一邊問道：“光英覺得父皇對你不好？”
他囁嚅幾下，微微紅了臉，小聲道：“自是不如待弟弟那般好。”說完，他仿佛怕我生氣，又補了句：“姨娘勿多心，光英並非是嫉妒弟弟。”
我淡淡一笑，伸手輕輕撫摸他的額頭，輕語道：“光英雖貴為太子，卻從不狂傲自滿。孝順長輩，疼愛幼弟，馭下寬和，更兼勤奮好學，溫順知禮。但反觀耀靈，小小年紀古靈精怪，貪玩淘氣，又愛捉弄人，還不知以後會是什麽樣。”
我停一停，將他往懷中攬，繼續道：“姨娘說這些，就是要你明白，你和耀靈性情迥異，你們未來的路亦不會相同。你父皇之所以寵著耀靈，隻因耀靈不需要如你這般優秀。而你是當朝太子，未來的一國之君，自然得比旁人出眾。你父皇正因對你期望甚高，所以才不能過分寵著你，對你各方麵都比較嚴厲。否則你想象一下，耀靈那樣的小家夥，將來能成為一個好皇帝？”
光英若有所思，黑眸中滑過一縷微芒。我捏一捏他的小臉蛋，正欲說話，光英又靠在我肩頭，清笑道：“弟弟其實很聰明，並非姨娘說的那樣不好，隻是較為貪玩罷了。”
未央宮庭院中，一隻幼年羅紅犬正滿地打滾，惹得眾人哈哈大笑，耀靈更是恨不得與其一同打滾。我坐在亭中喝茶，無奈地瞅了眼高懷貞。原來上午他們去武場，有個孩子把家裏的成年鬆獅帶來炫耀，叫耀靈又羨慕又氣憤，說一個三品官的兒子都有寵物，他是堂堂大金國三皇子，竟然沒有一隻寵物傍身，又得知我曾經養過一隻鬆鼠，硬是哭鬧著找高懷貞要寵物。高懷貞拗不過他，又不敢給他弄一隻大型犬，便打發人去皇宮獸苑中挑了一隻溫順的幼年羅紅犬，瞧著與後世的京巴狗挺相似。
歇了半會，秀娥拾階而上，啟話道：“娘娘，那小宮女是東宮的，負責照顧太子的飲食起居。”
我淡淡問：“如此說來，是宸妃選的人？”
秀娥道：“雖是宸妃娘娘選的人，卻與皇後的表妹莎裏古真、以及烏延氏的長女來往頗密。”
我冷冷笑道：“莎裏古真也就罷了，烏延氏一個殘花敗柳，竟然依舊死心不改，膽敢指使長女挑撥光英和耀靈的兄弟情。幸虧被咱們及時發現，否則還不知要釀成什麽大禍！”
秀娥點頭道：“可是那完顏欣燕……該想個法子，把她和完顏阿合弄出宮才好，否則他們與太子朝夕相處，不知還要生出多少幺蛾子來。”
我想了想道：“阿合還小，又呆呆笨笨，關鍵是那個欣燕。她今年已有十二三歲，待中秋節時我向郎主提一提，早早給她選個人家嫁了得了。”
說話間，茗兒小跑來，笑道：“娘娘，羊蹄小爺來了。”
我心一喜，忙起身出了亭子，吩咐下人備茶備水，激動地絞著手中的碧色繡帕。頃刻，門外傳來一陣腳步聲，四名內侍魚貫而入，躬身退至兩旁。一抹青色出現在視線中，迎麵而來一身著錦袍的英氣少年，眸光明亮，爽朗清蘊，似林下青鬆，蕭蕭肅肅。
不變的，依然是那對可愛的招風耳。
正欲上前抱他，羊蹄卻恭恭敬敬地向我作揖，微微笑道：“見過娘娘。”
我以手捂口，眼眶漸漸泛紅，撇過臉哽咽了幾聲。耀靈丟下小狗，蹦蹦跳跳地湊近，好奇地打量羊蹄，奶聲奶氣地問：“咦，這位哥哥我怎麽沒見過？”
羊蹄笑問：“這便是小耀靈吧？”
我含淚點頭，牽著耀靈的手，介紹道：“耀靈，這是你爹爹的侄兒，快請哥哥進屋喝茶。”
耀靈最愛熱鬧，乍見多了位哥哥，自然萬分開心，拽著羊蹄的手便進了正殿。
“哥哥，你成親了嗎？”
“哥哥，你養的有寵物嗎？”
“哥哥，你會騎馬嗎？”
“……”
羊蹄尚且來不及喝一口茶，便叫耀靈一連串的問題給纏住了。我揪一揪耀靈的小耳朵，嗔怪道：“哥哥剛來，一路風塵仆仆的，你該安靜些，待晚上再纏著哥哥沒人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