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7 外生枝
迪古乃輕撫我發絲,歎息道:“罷了,是朕的錯,是朕不該叫你為難。朕明白,宛宛所做的一切,歸根結底還是為了朕。”
我眼眶一酸,哽咽道:“你懂就好,我隻是想,隻是想讓他們安安分分地生活,不再與你作對。若非如此,我也不會僅僅因厭惡完顏烏帶而設計害他。斜哥曾放話說,完顏烏帶是他和族人的心頭大恨。所以,我就……我就想盡我的力去扳倒完顏烏帶,好讓斜哥帶領族人專心生產、徹底放下仇恨……”
迪古乃給我拭淚,麵色沉靜如水,“烏帶罪有應得,活該死在女人身上。宛宛莫要再想此事,以後也別再和斜哥來往了。”
我啜泣著“嗯”了一聲,他輕歎一聲,將我擁我入懷中,“不哭了,咱們睡吧。”
我點點頭,抹了把眼淚,伸手幫他解衣,“你忙了這麽久,五更又要去上朝,是該快些睡了。”
他皺一皺眉,疲憊地應了一聲,摟著我躺進被窩。
完顏烏帶死於縱欲,多少有損自己和家族的名聲。蕭裕與烏帶交情不錯,欲奏請迪古乃掩蓋事實,對外稱是因病猝死。隻可惜人多口雜,許王府中的下人早已將此事傳了出去,如今滿大街的人們都在議論著這位縱欲而亡的權勢王爺。
完顏烏帶的喪禮,迪古乃給足了排場,並親自作祭文,送這位昔日的夥伴入土。
唐括定哥雖曾無比憎恨完顏烏帶,但到底做了十多年的夫妻,那份情感肯定還是有的。聽說她在出殯路上,多次哭昏過去,嘴裏一直念叨完顏烏帶的小名。
西太後心疼她,將其召進宮留了大半月。又囑咐迪古乃,再為唐括定哥尋一個好夫家。待孝期滿後讓她改嫁。
而其他一些姬妾,大多被完顏烏帶的兄弟們收入內帷。那位大食婦人柳瑩,不僅沒有受到大家長的懲罰,反而吸引了不少貴族爺們。畢竟能讓完顏烏帶死在她的榻上,想來這婦人的床上功夫十分了得。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完顏烏帶的死,反倒令柳瑩名聲大噪、奇貨可居。
不過,也有不少人,覺得這樣的婦人,不該留在世上。再去禍害其他男人。
我隨意翻了翻案上的奏折,奏請迪古乃處死柳瑩的奏章十之八九,大多是朝中一些老資曆的大臣。他們認為柳瑩乃異國妖婦。倘若不盡快除之,大金國必定因此生禍。
我冷笑一聲,這些大臣動不動就小題大做,動不動就把一個女人與國家興亡扯上聯係。誰讓你們這些男人好色,吃幹抹淨了還要數落女人的不是。
正要提筆批複。珠簾忽然一挑,一個許久不見的麵孔出現在眼前。
“梁公公?”
我皺眉,不動聲色地擱下筆。梁珫躬身賠笑,告罪道:“不知娘娘在裏頭,老奴該死。”我問道:“是陛下召你回宮的?”
他頷首道:“陛下說這陣子宮中事務繁多,便讓老奴提前回來了。現在陛下正和幾位大臣在勤政殿議事。命老奴來取一份文書送去。”說畢,他瞟了眼我手中的奏章,表情微微一詫。
我“哦”了一聲。淡淡道:“什麽文書,你自己過來拿吧。”
待他走後,我喚來茗兒,不悅道:“他進書房前,你們怎不來通報?”茗兒低著頭道:“奴婢。奴婢方才和她們追蝴蝶去了……”
我瞪她一眼,茗兒急忙跪地告饒。我站起身。疾言厲色地說:“追蝴蝶?你倒是真有閑情逸致。”我平氣平氣,叩了幾下桌子,“怪我太憐惜你們……現在給我出去,找到你那幾個小姐妹,都去瑤華殿前跪著,太陽不下山不準起來。”
迪古乃回來時,見殿前跪了一溜宮女,不由得納悶道:“怎麽回事?”我從榻上起身,朝窗外瞟了眼,說道:“她們偷懶,我就罰她們跪。”
他臉色一沉,正要出去,我已拉住他,笑道:“行了,罰也罰了,你就別管了,讓她們擺飯吧。”
迪古乃遲疑一下,回身坐下,摟著我說:“好好好,這瑤華殿全憑愛妃做主。”說著低頭尋找我的唇。
兩人親熱半會,我念及一事,說道:“秀娥曾提過入宮陪我,當初因著其他事耽擱了,便忘了和你說。如今秋蘭不在了,茗兒又年輕急躁、不經事,我覺得身邊需要再添一人。文兒、月兒均已成家,多多少少會冷落了姑姑,不如就把姑姑接進來,我和她彼此作伴,好不好?”
迪古乃摩挲我手背,想了想道:“行是行,但是……”我不解地問:“但是什麽?”他握住我的手,沉聲道:“但是你不準再說要和她回鄉下那樣的話。”
我怔一怔,堆起笑容,圈住他的頸脖,笑點了點頭。
迪古乃滿意一笑,伸了個大大的懶腰,舒服地躺在榻上。我伏在他身側,給他揉捏肩膀,笑問:“陛下今日似乎心情不錯?”
他劍眉一展,語氣輕鬆地說:“燕京新都的營建,已經大體上進入正軌,主要的宮殿均已落成。那些王公大臣,也不再嘮嘮叨叨、要朕嚴懲孔彥舟。轉而爭著向朕討要好地段,以供他們大修新的府邸。”
我笑一笑未語,迪古乃喝了口茶,又道:“今年三月的殿試,朕提拔了不少年輕人,隻是這些才能之輩大多來自民間,無豪強大族庇佑,勢力單薄。來日遷都燕京,還須朕為他們撐腰,否則又得招人欺負排擠了。”
我點頭道:“人說庶民升官加爵難,前有根深蒂固的大貴族勢力排擠,後麵給自己撐腰的皇帝又容易動搖。陛下若打算扶植一批新的官員,就要時時堅定立場,千萬不能寒了那些庶族子弟的心。種稻要一茬兒一茬兒地種,韭菜要一茬兒一茬兒地割,科舉選官亦是一樣的道理。隻要陛下與他們保持默契,那些倚老賣老的頑固貴族們,也遲早得被淘汰出局。不久的將來,這朝廷中,便全是陛下的人。”
迪古乃讚許地刮一刮我鼻頭,摟著我道:“好了,不說了,咱們小睡一會,然後用晚膳。”我“嗯”一聲,依偎著他睡下去。
不知過了多久,簾外傳來梁珫的聲音:“啟稟陛下,崇王……薨逝了……”他說得氣喘籲籲,仿佛才從外麵趕回來。
我吃了一驚,雖然知道元壽身體一直不好,可是……
迪古乃微微蹙眉,坐起身,問道:“什麽時候的事?為何不曾有人來報?”我亦是驚道:“這麽突然就去了,先前病危時怎不見人來報?”
匆匆更衣,我隨迪古乃前往姝妃宮。西太後與皇後早已趕來,院子裏頭哭聲震天,極是淒涼。
進去時,屋中的人齊刷刷地扭過頭,卻不約而同地對我怒目而視。我十分不解,隻能跟著迪古乃一起,快步來到元壽的榻前。
姝妃哭得聲嘶力竭,披頭散發地伏在元壽身邊。眾人俱都麵色傷心,低著頭以帕拭淚。見迪古乃出現,紛紛放下繡帕,欲躬身請安。
姝妃抬頭一望,突然張開雙臂,朝我縱身撲來,“賤人!你這個賤人!”
我不明就裏,嚇得往後大退一步,迪古乃及時攬住我,嗬斥道:“快攔住姝妃!送她去休息!”
姝妃發瘋般地尖叫一聲:“放開我!我要親手殺了這個賤人!她不讓我兒子見陛下最後一麵,我就殺了她給我兒子陪葬!”
皇後怒火交加,指著我斥責道:“元妃,你明知元壽危在旦夕,為何要攔著宮人們向陛下稟報?”
我連連搖頭,迪古乃扶住我,沉著臉道:“朕從傍晚起,就一直和元妃在一起,此事她根本不知曉,又何來故意不報之說?”
元壽的嬤嬤擦一擦淚,恨恨地瞟我一眼,說道:“娘娘差人去請了幾次,瑤華殿的宮人就是不肯進去通報,稱陛下與元妃正玩兒樂子,若是擾了陛下的興致她們吃罪不起……還說老奴是謊報崇王殿下的病情,欲拿此事當借口把陛下搶走……”
我心一沉,閉了閉眼,沒有接話。
西太後沉默半晌,開口道:“傳老身懿旨,將瑤華殿的宮人全部杖斃。”
我神色劇變,趕緊跪下,哀求道:“太後,宮人們雖有過失,可……罪不至死啊。臣妾懇請太後先調查清楚,再動用刑罰也不遲,畢竟……都是一條條人命啊……”
皇後慢裏斯條地說:“不過是一群狗奴才,權當作是給元壽陪葬。”
我望向迪古乃,他卻避開我的目光,麵色冷然道:“傳朕旨意,瑤華殿的宮人,除了元妃的兩名貼身侍女,其他人一律杖斃,即刻動刑。”
西太後道:“那兩名侍女,死罪可免,活罪難逃,一人杖責五十棍,永世不得出宮。”
我癱坐在地上,全身一點點變涼。
寂靜的深夜,瑤華殿空蕩地隻剩下銅漏聲。經過我一再哀求,迪古乃終於鬆口,隻將今日殿前值班的宮人杖斃,其餘在後院做事的宮人得以幸免。
新的宮人陸陸續續調來,舊的宮人戰戰兢兢,絕不多說一句話。連活潑的茗兒,也不敢再和我說笑,每每上茶端菜時,指尖都在微微發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