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5章 醒言
晨光漸漸覆蓋了整座山峰,對麵陡峭的山壁上,呼啦一聲飛起數隻覓食的鳥兒。身後不遠處的天一萬壽觀,亦漸漸傳來大大小小的響動。輕輕的腳步聲,脆脆的鍾鼓聲,穿梭在蒼鬱茂密的鬆柏林中,愈發顯得此地沉靜祥和,不沾俗世的塵埃與喧囂。
木門“吱呀”一聲打開,有一位小道士探出腦袋,問道:“兩位是——”我上前笑道:“我們是山下芮王爺的客人,久聞萬壽觀大名,特來拜訪觀覽。”他踏出門檻,笑嗬嗬道:“原來是芮王的客人,那自然是貴客,兩位請裏麵請。”
我與迪古乃應聲進門,一麵問道:“不知蕭道長可在觀中?”他回道:“師父一向起得早,此時正在太虛洞中清修。”
將近兩個時辰過去,太一教創始人蕭抱珍方才結束清修,從太虛洞緩步而出。太虛洞高約兩米多,寬約四五米,穿山而過,又稱穿心洞,洞口上鑿刻三個字“太虛洞”。
此時我正與迪古乃坐於一天然岩石雕刻而成的棋盤前,見一身穿道袍之人出來,便立即站起了身。迪古乃向他行去,拱手道:“完顏亮見過蕭真人。”
蕭抱珍微笑道:“左丞大人客氣,貧道道行尚淺,不敢以真人自居。”
蕭抱珍如此稱呼,看來還沒有忘記迪古乃。合剌召他入宮時,迪古乃曾與他有過交談。
近距離瞧著,這蕭抱珍大約三十來歲,相貌氣質不俗,但也稱不上仙風道骨。若非一身灰色道袍,與那大街上來來往往的尋常百姓並無一二。
對於道士的印象
。最初是來自於《射雕英雄傳》。全真教的王重陽、丘處機,皆是頗為典型的人物。而全真教、太一教以及大道教為如今金國所盛行的三大教派。無論佛教還是儒教,皆不如道教的影響,統治者更是十分重視。究其原因,並不難理解。
道家經典《道德經》中有雲:“上善若水。水善利萬物而不爭,處眾人之所惡。故幾於道。”又說:“人之生也柔弱。其死也堅強;草木之生也柔脆,其死也枯槁;故堅強者死之徒,柔弱者生之徒。”由此看出,道教主張以弱柔為本。教導人民忍耐。而這一主張恰恰能麻痹人民思想,或多或少可以起到緩解居於金國之地的漢人與統治者女真人之間的矛盾,對穩定社會亦有極大作用。因而深得金廷的承認與支持。
正出著神。忽聽蕭抱珍問道:“這是夫人?”我正欲否認,迪古乃已將我拉上前,頷首笑道:“正是內人張氏。”我隻好順著他意。和蕭抱珍見禮。
蕭抱珍捋一捋小胡須,開口淡淡問:“夫人為何眉間隱有愁瀾?”
我一怔,不解道:“道長何出此言?”迪古乃看向我,眼神捉摸不定。蕭抱珍並未回話,而是朝外走出三步,麵向山崖緩緩道:“夫人麵相獨特,處於福厚與福淺之邊緣。正所謂。一念佛國淨土,一念阿鼻地獄。是福是禍。全在夫人一念之間。”
我心下一凜,啞然失笑道:“道長也通佛理?”蕭抱珍回頭淡笑道:“儒釋道本為一體,皆為除卻人間煩憂苦楚而生。”
迪古乃沉吟片刻,問道:“以道長之見,可有法解?”蕭抱珍道:“夫人身上有淡淡檀香之氣,想必是禮佛之人?”我輕笑道:“若說日日潛心念佛,倒也不至於。不過喜愛這檀香氣,素日亦常翻閱佛經,多少略懂一二。”
他再度捋須,“既是如此,就不必貧道多言了。”
迪古乃見狀,也不再繼續此話題。他指一指岩石棋盤,笑道:“久聞道長精通棋藝,可否賞臉讓完顏亮請教一二?”蕭抱珍點頭道:“大人又何嚐不是對弈高手?”說罷,二人一同掀袍坐下。
我對圍棋不感興趣,便自己在附近晃蕩起來,心裏也不斷回想著蕭抱珍的話。待重回太虛洞前,隻聞得迪古乃朗聲大笑道:“道長好棋!完顏亮實在佩服!”
我好奇走近,蕭抱珍指著一顆棋子說道:“大人此局,毀在這一步棋上
。貧道見大人當時猶豫了一瞬,原本仿佛想走這兒,最後卻還是落在此處。由此身陷迷局,無口可出啊!”
迪古乃笑歎道:“果然一步錯,滿盤輸!”
蕭抱珍意有所指道:“人生如棋局,大人此局輸了無妨。但願將來麵對難題時,能擯棄猶豫,果敢向前。”
我正暗笑這人愛說教,他飲了一口茶,在棋盤上比劃道:“大人方才此棋,是否欲將貧道這一片棋子全部拿下?”
迪古乃如小學生一般,頗為靦腆道:“完顏亮愚鈍,顧此失彼,讓道長笑話了。”蕭抱珍嗬嗬一笑,“甚愛必大費,多藏必厚亡;故知足不辱,知止不殆,可以長久。人生有得必有失,魚和熊掌不可兼得,沒有人能掌握一切,望大人謹記此理。”
聞得此言,我抬頭看了眼蕭抱珍。迪古乃若有所思,隨後起身拱手道:“道長所言,如醍醐灌頂,完顏亮受教了。”蕭抱珍沉默一笑,與迪古乃舉杯共飲。
我卻陷入了沉思。
蕭抱珍方才所言,前者提醒迪古乃,當斷不斷反受其亂。後者……倒有幾分警醒告誡之意……
離開萬壽觀,坐進馬車,迪古乃口吻嚴肅道:“宛宛,那道長所言,可為真?”
我問:“你是說哪句話?”他握住我的手,眼神凝重而又夾著一抹審視之意,“他說你眉間隱有愁瀾——”
“他瞎說!”我一笑,依偎在他懷中,“沒有,我能有什麽可愁?”迪古乃抱緊我道:“是我的錯麽?”我無奈道:“你是信我還是信他?道士們十有八九都是大騙子,裝神弄鬼,玄玄乎乎,別放在心上。”
迪古乃默然不語,漸漸垂下頭,和我的臉頰貼在一起。
注釋:甚愛必大費,多藏必厚亡;故知足不辱,知止不殆,可以長久。大意是說欲望太多,終究得不償失,害了自己。人要知足,別妄圖掌控一起,得到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