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3章 感動
羊蹄吐一吐舌頭,我拉過他,柔聲道:“你母親也是為了你好。羊蹄的祖父、父親,誰不是英武陽剛之人。你與這些丫頭們玩樂,難道要沾一身的脂粉氣?”
他撇一撇小嘴,不以為然地說:“英武又如何,陽剛又如何,父親還不是被攆來這鳥不拉屎的窮鄉僻壤。”雨蓮伸手就要打他,我急忙攔了下來。羊蹄麵現怒色,語氣憤憤不平:“祖父戰功卓勳,又回朝執政多年,如今早已成就一身榮耀光輝。可他為何要如此對待父親,他難道不想自己的兒孫也能像他一樣,跨上戰馬征南討北,為我家族添光增彩麽?我們女真人崇尚英雄,敬服為族人開疆辟土者。而非父親這般,每日無所事事,隻能在院中揮劍舞刀!”
麵對年幼兒子的此番言論,雨蓮一時驚呆,沒有反應。我放下茶杯,望著羊蹄道:“你父親,他很了不起,並不比你祖父差。”羊蹄一怔,低頭道:“我知。父親自幼跟隨祖父行軍打仗,所有榮譽頭銜,皆是由自己拿命掙得,可是——”
我打斷他道:“可是如今,他卻閑置在家,做起了富貴閑人。”羊蹄拚命點頭,我微微笑道:“如今天下太平,百姓安居樂業。羊蹄難道希望戰火再起、隻為圓一個建功立勳的夢?”
羊蹄生於王公之家,長於和平年代,自然無法體會戰爭為國家人民帶來的苦楚。自己的民族,以弱小之軀,演繹了一代傳奇與神話。這本身就能使後輩們熱血沸騰、激動萬分。而他恰恰是這個民族中,最為血性、最為勇敢的家族子孫。如此種種,怎會不催生出渴望成就戰功的雄心?
然而我這一問,到底是讓羊蹄陷入了沉默。我趁熱打鐵。撫上他光滑的腦門,淡淡笑道:“等你長大後,你會明白,你那呼風喚雨的祖父,正因愛極了你父親。才讓他來到這兒。過上平靜悠閑的日子——你可知,世上有多少人。羨慕著如此神仙般的生活?”
雨蓮頗為動容,向我道:“原來姐姐也懂父親的苦心。”我握住她的手,輕聲笑道:“妹妹別說。姐姐心底可羨慕著呢。”
她會心一笑。複又把目光轉向羊蹄,“小兔崽子,你可知錯?”孩子的臉總是變得比天還快,羊蹄給雨蓮倒了杯茶。裝模作樣道:“兒子知錯,請母親飲下此杯。別再和兒子計較了!”
我掩嘴輕笑,羊蹄又對我說:“你也給羊蹄當母親吧。”我看向雨蓮,她頷首笑道:“你就應了他,否則他必定癡纏你不放。”我隻好應允,反正並無不妥。
羊蹄開心一笑,後退一步,拱手道:“兩位母親在上,請受孩兒一拜!”
我的笑容漸漸僵硬,變得苦澀而又黯然,情不自禁的側過了臉,欲掩下傷心之色。
然而院門處,卻立著兩個高大身影,仿佛把剛才的情景,全部收入了眼底。
孛迭的目光,自然含著滿滿的寵溺。那是為人父母,才會從內心生出來的舐犢之情。
立在他旁側的迪古乃,嘴角微微帶笑,眉宇間是少有的溫和與放鬆。眼神平靜溫柔,如攏了一潭瀲灩秋水,明澈動情。我亦癡亦怔,眸中黯然之意漸漸浮起,無法忽視心頭那一抹委屈的愧疚與歎息。
他很快覺出我的視線,略有一瞬間的怔仲,旋即露出一縷燦爛笑容,隨孛迭提步走近。
已是掌燈時分,迪古乃從孛迭書房回來,恰巧撞見我正握著羊蹄的小手,在紙上寫唐詩。羊蹄和孛迭兒時一樣,不愛舞文弄墨,偏好騎馬射箭。這會兒不知哪裏來的興致,竟屁顛屁顛跑來讓我教他念詩。我雖有點受不了他的頑皮,卻也不便推脫拒絕。小孩,尤其是這樣驕矜的小孩,能少惹就少惹,我可與他周旋不來。
他見迪古乃進來,頭也不抬的叫道:“伯父好。”我聞後一笑,向迪古乃道:“聽著如此稱呼,倒真是我們老了。”他微笑不語,自顧在炕沿兒坐著。秋蘭端來清茶,問道:“明日爺和娘子上山,是否需要提前打點一下?”
迪古乃道:“不必,記得給娘子帶件披風便好。”我跟著道:“這鬆峰山上,住著不少道士,若因咱們打擾了清修,可不是罪過。”秋蘭笑著點頭道:“奴婢明白,聽說太一教的簫道長,如今也在山中修道,沒準兒明日能遇見呢。”
羊蹄哈哈笑道:“那家夥曾來過家中做客,還被我的彈弓打中了屁股。”我捏一捏他耳朵,嗔怪道:“淘氣。”他晃一晃腦袋,自言自語道:“羊蹄淘氣又可愛。”
我頗覺無語,不禁看向迪古乃。他靜靜喝著茶,仿佛渾然沒有注意。
過了會兒,羊蹄的嬤嬤過來接他,我親自送他們走了數十步。
回屋後,迪古乃盤腿坐在炕桌邊,閉目養神。我輕腳走近,給他揉一揉額角,問道:“今日可有所收獲?”他睜眼,並未立即回答。我心納悶,不由得鬆手,低頭看了他一眼。
迪古乃淡淡一笑,拉著我坐在一邊,“這裏豪傑甚多,不乏英雄之輩。”我笑道:“什麽英雄不英雄,哪裏有那麽多英雄。”
他不置可否,伸手在我眉心抹了一下,“怎麽寫字把墨汁寫到臉上去了?”我抽出繡帕又擦了擦,回道:“興許是羊蹄弄的,我可沒那麽粗心。”他問:“你很喜歡羊蹄?”我搖搖頭說:“還行,他太鬧騰,陪他玩一會兒尚可,時間一久我肯定就受不住了!”
話說完後,我忽然沉默下來,迪古乃半摟著我,輕問:“怎麽了?”我環住他腰身,閉著眼道:“迪古乃,你怪我嗎?”他深知我意,緊緊抱著我低歎道:“傻丫頭,我隻恨我自己,沒能保護住妻兒。”我抽一抽鼻子,囁嚅道:“可我心底難過……這一生,隻怕再也無法懷上孩子……”
迪古乃柔聲斥道:“胡說,不準往壞處想。”我默然不語,他又道:“宛宛,我雖想要你給我生孩子,但我更珍愛你的身子……莫再為此事憂心悒鬱,好不好?”
我心下感動,啜泣著“嗯”了一聲,更加牢牢抱著他。
他難道不著急、不失望麽?怎會,猶記他十五歲那年,便有了讓我給他生兒育女的心願。如今十多年已過,除卻頭胎流掉,我始終不曾懷上一子半女。他內心深處,何嚐不苦悶?
退一步來說,成婚多年,無所出,可不是中了七出之條!
然而,他卻從未在我麵前輕易流露出期盼焦急之情,反倒不厭其煩的安慰開導我。如此為我著想,疼我惜我,怎不叫人動容唏噓!
可我,還時不時給他氣受,看來當真如拓雅所說,我是身在福中不知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