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章 細作

“噗——”我噴了一口茶,恰好噴在一桌子飯菜上,那小兵嚇了一跳。我皺眉道:“這茶水真難喝。”小心肝“怦怦”直跳,這孛迭……真是把我擱在了油鍋上。雖然這裏的老大是他爹,可在軍隊中,軍法無情。若是兀術徇私,勢必無法服眾,以後治軍也會難上加難。身為一軍統帥的兀術,估摸著就不得不大義滅親了。

我不由得含了含胸……兀術算是一個很有軍人職業操守的元帥,我相信他幹得出這事。

阿彌陀佛,千萬不能被人發現了。我寧願一個月不洗澡。

晚上,孛迭果然沒回來。

天不亮,我穿好衣服,帶上頭盔。門口的守衛們可能還未從昨夜的酒宴中醒來,此刻周圍安靜得很,隻有寥寥幾人,懶懶的走動著。我悄悄溜了出去。

城外廣場,卻已是整軍待發之勢。

我站在城牆下,想要在那一片冰冷的鐵甲中,看到我心心念念的男人。

“你是不是換崗的?怎麽來這麽晚。”身後傳來一個聲音,我扭頭,有個士兵從城樓上走了下來。我微微一愣,連忙點頭,他指了指樓上,打著哈欠道:“上去吧。”隨即提步離開,一邊自言自語道:“昨夜都喝多了,個個現在才來。”

以最快的速度,我“噔噔”地奔上了城樓。找了個沒人站崗的位置,裝模作樣的走了過去,筆挺的立在原地。

東方欲曉,曙光漸現。我情不自禁的踮起腳尖,伸長脖子朝那軍隊的最前方望去。待到酸麻時,旭日已占領了清晨的天空。金色的日暉,給冰冷的鐵器,罩上了一層暖色。而我的眼睛,似乎尋到了那個夢了無數次的身影。

可還未凝目細看,大軍前方有人展臂一揮,軍隊裏爆發出一聲驚天裂石的吼聲。隨即數千大金國騎兵。已像離弦的弓箭一樣,抬起了鐵蹄。如海潮一般狂奔起來……

我不由自主的脫口而出:“等等——”

然而沒人能聽得見,他亦是無法聽見,我黯然。

孛迭直到晚飯時才回來,見我鬱鬱不樂。隨口問:“擔心迪古乃?”我不說話,心神不寧的拿著勺子攪著碗裏的燕麥粥。他難得好言安慰道:“有什麽好擔心的?之前一路宋軍連連潰敗,這順昌府,照樣能輕易到手。”

我抬頭,輕聲道:“若我說。此番金軍會慘敗,你信我嗎?”他此時正舉杯喝茶,聞得此言,瞥我一眼,“盡瞎說。你一個女人家,曉得什麽。”我舀起一勺粥,喂進嘴裏。不再多說一句。

然而壞消息。接連傳了回來。

金軍在距順昌城三十裏外的白龍渦紮寨沒多久,順昌守將劉錡趁金軍立足未穩,派千餘乘前往劫營,夜襲金營。金軍死傷小半。不過孛迭說,被襲的隻是部分金軍。迪古乃和烏祿,以及主力軍還在陳州,當時並未在白龍渦。

四日過後,攻打順昌的先鋒統帥韓常、烏祿以及龍虎大王率三萬金兵圍攻順昌。此時,迪古乃自然也去了。

接著,戰敗消息又傳回了開封城。金軍包圍順昌後,守將劉錡令大開城門,金軍恐有埋伏,不敢貿然而進。圍了順昌幾日,金軍企圖強攻而入,卻敗於宋軍硬功強弩之下。金軍死傷慘重,潰亂而逃,無奈劉錡強追不舍,欲一舉殲滅剩餘金軍。危急關頭,僅僅率領了一個猛安的迪古乃,迅速重整敗勢,麵對宋軍追擊,逆襲而上,截住了劉錡來勢洶洶的追兵。由此,金軍剩餘主力軍,未遭遇全軍覆沒,順利逃脫。

聽完士兵報告後,孛迭回頭看了我一眼,緩緩道:“迪古乃的勇氣,烏祿是比不得的。”我聞後不語,心依舊懸掛著。我寧願……他不要這拿命換來的戰功……

陳州很快增援了軍隊給韓常、烏祿。可這並沒有助他們挽回敗勢,拿下順昌。劉錡簡直是金軍的克星,他熟悉金軍的長處,了解金軍的弱點。金軍一向不習水戰夜戰,劉錡於一雷雨交加的夜晚,派宋軍突襲金軍營寨。利用竹哨,迷惑金軍,使其無法判斷宋軍人數規模。加之電閃雷鳴,金營裏心理素質不高的普通士兵們陷入惶恐,一度引發了營嘯,自相殘殺。韓常和烏祿,不得不被迫率軍撤退。

可想而知,聽聞先鋒軍沒有拿下順昌、反而被打得落花流水後,兀術發了多大的脾氣。孛迭從帥帳回來後,便是一臉鐵青,望著我道:“爹決定親自去攻打順昌。”

我起身急道:“不要去了,即便是我義父去……此次,也不可能攻下順昌!”孛迭臉色一沉,抓著我的手腕咬牙低聲道:“我的好姐姐,你別再開口說話了行嗎?”我微微一愣,隨即露出一絲苦笑,敢情孛迭覺得我是烏鴉嘴啊。

難道要看著兀術再次敗軍而歸嗎?順昌城內城外……勢必,又要死傷無數人……碎掉無數個家庭……

何況炎炎夏日,馬上就要來了……

要怎麽做呢?直接去勸說兀術,估摸著沒有多大的效果。而且兀術冷不防看到我,還不給嚇傻了。

我腦中精光一閃,想到了一個計策,不管有沒有用,總得先試一試。

之後兩日,開封軍營中開始傳言滿天飛。珊蠻法師預言順昌一戰,金軍無論如何都會慘敗。正在練兵待發的金兵們,開始出現了動搖和惶恐。

女真人不會相信一個普通人的話,卻會相信珊蠻法師的話。

我推開屋門,摸了摸這張嘴,這兩日到處跟人“八卦”,可是累得很。幸好孛迭最近忙著練兵,才沒發覺我這私下的小動作。

卻見迎頭走來四人,其中三人身披鎧甲,領頭之人隻著粗布麻衣。我看他們凶神惡煞,不禁縮了縮腦袋,欲給他們讓路先走。然而那領頭之人,忽然指著我叫道:“就是他!就是他四處散播謠言、動搖軍心!”

我暗叫不好,這人怎知是我頭一個散播謠言?謠言不是一向都沒有源頭嗎?我裝作受驚的樣子,不解道:“什麽謠言?”

來人直接忽視掉我的表演,惡狠狠地把我雙手反綁在背後,“什麽謠言?等去了元帥帳前,你去底下好好問問閻王爺。”我又驚又懼,這是要做什麽!殺……殺了我嗎?

被他們一路推推搡搡出了孛迭的營地,眼珠子四處開始打量起來,孛迭你個臭小子快回來救我啊!心裏也擔心著,兀術雖是都元帥,可軍中還有各個副元帥。也不曉得這幾人是要把我帶到哪個元帥帳前,萬一是個陌生的元帥,我這條小命可就真的保不住了!

隻覺四下一切都陌生的要命,我雙腿開始打起了顫,現在才體會到,軍營真是個可怕的地方。生或是死,皆掌控在別人的一句話中。刀劍一落下來,那就是落下來了。方才這幾人,若是脾氣再暴躁一點,可能我就直接被他們給就地斬首了。

心裏漸漸滲出幾許寒意。而身體,卻是燥熱不堪。如今已是六月天,此時又是大下午,身上還披著厚厚的盔甲。再加上緊張忐忑,汗珠子密密麻麻的生了出來,一顆顆從額頭上滑進嘴角裏,又鹹又澀。

咬唇思慮幾番,我開口道:“我要見都元帥!”

那幾人哈哈大笑,“不急,元帥正等著你呢。”我心頭微微一鬆,暗自舒了口氣,還好還好,這條命不會丟了。

可靠近元帥將軍們的議政殿後,我眉心再度擰出了個八字。

兀術一襲甲胄白袍,高高的坐在主帥寶座上。兩側下手處分別坐著三位將軍,皆一臉怒色的望著我這個被人押進門的“動搖軍心者”。我想,他們八成把我當成是宋軍的細作了。

押著我的一個士兵率先進殿稟報,因隔得遠,看不清兀術此刻的表情。正思索著,身後的兩個士兵用力將我推入議政殿。接著膝蓋窩被人一踹,我“啊”了一聲,雙腿已經跪倒在地,膝蓋傳來一陣疼痛。

兀術的聲音充滿了威嚴怒意,不緊不慢的傳入耳中:“沒想到是這樣一個不起眼的人,模樣倒是清秀。你倒是跟本帥說說——那位可以預言的珊蠻法師身在何處、本帥也好去拜見拜見——”

我若不與他熟識,此時絕對已經嚇得屁滾尿流了。都元帥這個名號和身份,可當真不是一般氣質的人可以承受得起。明明是低平的語調,甚至還帶有一絲笑意,聽在耳邊,卻幾乎能把人凍住。

他再次問話:“本帥問話、你是聾子嗎?抬起頭——回話——”

我眼珠子轉了轉,心想這可是你讓我抬頭,待會你可別驚訝的失態了。

咽了一抹唾液,我緩緩抬頭,準確無誤的對上了兀術獵鷹般的狹眸。

兀術起先還未有什麽表情的變化,但沒過幾秒,他眉心開始聚攏,嘴角也在輕輕**。更別提那雙黑眸子,此時更是越睜越大。眼神從怒漸漸轉為疑,旋即又變成震和驚,最後在不動聲色中,恢複如常。

隻是他的手指,卻不經意的收緊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