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提前恭賀

太陽初升,明珠閣裏一片明媚生機,沒有一絲灰暗的角落。

我起床後,隨意紮了兩個小辮,站在二樓的窗戶邊,對著萬裏無雲的天空伸了一個大大的懶腰……新的一天開始了……

進屋時,秀娥正服侍著完顏宗翰洗漱。我打開窗戶笑問:“今兒陽光好,而且也不熱,義父去院子裏坐坐吧。”他笑點了頭,眼裏滿是寧靜平和。我暖心一笑,上前扶他下樓。

明珠閣的清潭裏本來植有荷花,隻是這兩年疏於保護,冬日時幾乎全凍死了。所以此刻,也欣賞不到了荷香滿園的美景了。不過秀娥有心,不知哪裏尋來了十幾株鳳仙花,挨個種在亭子外頭,紅粉相間,煞是惹眼。

完顏宗翰許是沒見過,頗為感興趣的問:“這是什麽花?如此小巧可愛,卻又這般明豔。”

我跑過去摘了幾朵,笑回道:“此花名鳳仙花,女子常用來染指甲。”他接過一朵,想要簪在我發髻上,無奈我今兒隻梳了簡單的辮子,他尋了半天也無處下手。我咯咯笑道:“別找了,你看我如何用它來染紅指甲吧。”

“小丫頭,這般懶。”他輕輕敲了我一下,我摸摸額頭嗔笑道:“這不是在家裏嘛,白天費心思綰了頭發,晚上還不是要拆掉。”說罷便開始把花瓣搗碎,敷在指甲上。

“先來吃早飯吧。”秀娥帶著一個小丫鬟,陸續端了清粥、小菜和麵點過來。我捂著指甲道:“義父先吃,我指甲還沒好,不能碰著了。”

他拉過我。端起粥碗含笑道:“那我來喂你。”我嗔笑看他一眼,扭過頭道:“我都這麽大的人了,多不好意思。”心想確實是個大人兒了,這十九歲的年紀,放在女子十一二歲就出嫁的金國。我算是個老女了。

“再大,還是當年那個倔強的小丫頭……快來,這些日子你照顧我也累了……”我依舊笑著躲開。卻聞得他歎息道:“怎麽,你嫌棄我這老頭子手腳不利索了。”

我身子一震,強笑道:“你說什麽呢?我是怕姑姑笑話。”卻見秀娥已經帶著丫鬟下去了。也不好再作推辭。隻道:“等粥涼一會兒吧,怕燙。”

“胡說,你哪次從秀娥手裏喝到過燙嘴的粥了?”我無奈一笑,隻好把嘴靠過去,抿了一口讚道:“姑姑的火候掌握得愈發好了本內容為帝王歌112章節文字內容。”他跟著笑,伸手為我拂去嘴角的米粒,歎道:“有她照顧著你,我以後也放心。”我聽著心裏不是滋味。隻能忍住,不讓眼淚掉下來。

“一管妙清商,纖紅玉指長……伯父的日子過得還真是不錯!”

心中陡然一驚。這熟悉又陌生的聲音,陰柔又夾著怒氣的聲音……怎會是他!

我和完顏宗翰一齊扭頭。亭外十步遠,一身寶藍色祥雲紋便袍的合剌正帶著幾分冷漠的笑意望著我。而在他身後……竟然跟著數人:遼王宗幹,胙王常勝,還有……目光複雜的迪古乃!

他們這一大行人怎麽會來明珠閣!也沒有人過來通報一聲!我下意識的看了眼完顏宗翰,他此時黑眸帶怒,胡子輕輕顫抖。他最痛恨的人,此時大搖大擺的進了明珠閣,來做什麽?來探望這個被監禁的伯父?

外頭早已跪了一地,皇帝突然駕臨,大家都嚇得不輕,頭抵在地上,一動也不動。

我從完顏宗翰手中接過粥碗,輕放在桌上,撥掉指甲上的鳳仙花,理了理衣衫。完顏宗翰再不願見到合剌,也不能在此刻失了禮數,率先走出了亭子。

他欲行禮,合剌卻擺手道:“伯父身子不行,免了。”我心中怒火中燒,這一句“身子不行”,明顯是在嘲諷完顏宗翰,這個完顏合剌,真的已經可惡到了極點!

完顏宗翰未理他,依舊按規製行了禮。我下階梯,帶著一臉僵硬的表情。卻不想乍然暴露在白花花的陽光下,眼前一陣犯暈。身子本就虛弱,一隻腳猝然踏空,隻聽得迪古乃一聲“小心!”合剌已經幾步上前攬住了我。而就在那一瞬,我看見了迪古乃前傾的步伐,以及宗幹緊緊按住他肩膀的大手……

完顏宗翰回身緊張道:“沒事吧?”我衝他暖暖一笑,不動聲色的推開合剌。斂衽,屈膝,淡淡道:“多謝陛下。”

合剌對我的冷淡毫不在意,他心裏也明白我此時是恨他的。隻見他以手支頤,笑道:“你這般家常模樣,真是讓人眼前一亮,別樣生姿啊。”我低頭道:“皇上謬讚,民女慚愧……不知皇上駕臨明珠閣,可有要事?天氣炎熱,皇上可要保重龍體。”其實心裏想說的是,沒事就給我快滾蛋!

他一笑,走到鳳仙花旁高聲道:“無妨,朕今日閑來無事,聽說伯父身子好些了,便想來看看伯父本內容為帝王歌112章節文字內容。這明珠閣裏,風光倒是好,隻是地方太小。若歌兒喜歡這鳳仙花,不如晚些隨朕進宮一賞,保證讓你一飽眼福。”

誰允許他這樣叫我了!心中的怒氣已經到了不可抑製的地步,我扭過頭,沒有答話。我是人,我也有忍受不了的時候,盡管我明白,不回皇帝的話,是何等嚴重。

宗幹許是為了緩解尷尬,走了幾步笑道:“外頭這樣熱,粘罕快請皇上進屋坐坐吧。”完顏宗翰聞後神色一凜,似欲拒絕,我搶先道:“姑姑快去備茶。”

一行人陸續進屋,我扶著完顏宗翰隨後。他大掌緊緊拽著我的手,關節泛白,捏得我有些痛。我懂,明珠閣是他當年為我而修的,他不想旁人進來,何況還是這樣一群人。

隻是,我們倆,都不能再由著性子行事了……能忍的、還是忍忍吧。

花漣這會去了大夫人屋裏,明珠閣如今的下人很少。多半還在後院做活。所以廳中就隻有秀娥和一個剛來的小丫鬟,看樣子沒見過什麽世麵,端著茶盤進屋時,雙手還在輕微發抖。我怕她待會禦前失儀,少不了要被責罰。便示意秀娥接過她手裏的茶盤,讓她先下去候著。

幾個人有一搭無一搭的說話,我看秀娥一人忙不過來。便過去幫忙。方觸碰到茶杯,卻犯難了,低聲道:“你去給迪古乃、遼王上茶。”她聞後秀眉一皺。隨後點了點頭。端茶而去。

端茶給合剌時,他突然握住了我的手,帶著輕佻之意笑說:“如此一雙纖纖玉手,怎麽能做這粗活。”我頓時又驚又怒,仍是忍住沒有發火。眼見完顏宗翰就要拍桌而起,擔憂之餘,卻聽得迪古乃出聲道:“陛下後宮中人,個個都是冰肌玉骨。怎麽如今轉了性。”

廳中頓時安靜下來,我雖不解,但也不敢看他。不過幸好他說了句話。完顏宗翰微微前傾的身子又坐了回去。合剌眯眼一笑,鬆開我疑問道:“此話怎講?”

迪古乃輕輕一笑。目光沒有落在我身上,“郡主流落在外兩年,吃過不少苦頭,哪裏稱得上是纖纖玉手。”他說話的時候,語氣淡淡,如同在談論一個陌生人一般。宗幹神色稍稍放鬆,低頭喝起了茶。

我重新走回完顏宗翰身邊,安撫的看了他一眼。合剌指著迪古乃笑說:“你小子還好意思說,郡主被人擄走時可是和你在一塊,沒有照顧好郡主,你該當何罪啊?”

他是在說笑嗎?這也要治罪?

但見迪古乃很認真的起身,拱手道:“臣弟慚愧,請皇兄責罰本內容為帝王歌112章節文字內容。”我看合剌一臉嚴肅之態,倒像是真的在思考如何責罰一樣。心中一急,正要上前開口,常勝忽地瞪了我一眼,大笑道:“皇兄和迪古乃開玩笑呢。當年迪古乃親自去尋找郡主,想來也是心中有愧。既然將郡主平安帶回來了,也算是將功折罪了。”

常勝在幫我們!他刻意提到說是迪古乃因為心中有愧,所以才不遠萬裏去尋我……隻為心安,無關風月……我感激地看了他一眼,心想怎麽同是一母胞胎,人品卻差這麽遠!

合剌聞言輕笑,瞟了我一眼後示意迪古乃回座。我心頭一鬆,暗暗舒了一口氣。

夏日的天變得極快,半個時辰前還是萬裏無雲,風和日麗,此刻卻是狂風大作,陰沉無光。似乎有一場暴雨馬上就要傾盆而下。合剌早已離開回宮,常勝也隨駕而行。宗幹與完顏宗翰在屋裏說話,我不曉得此刻敵對的兩人,還有什麽話可以說。

廊下,我與迪古乃並肩而立,彼此都默不作聲。

半晌,他欲伸手抱我,卻被我不經意的躲開,“你父王快出來了,我也要進屋了。”

迪古乃目光一冷,胳膊停留在半空中,我見他沒回應,便轉身準備離開。

“回來。”他忽然出聲,握住我的腰將我拉進他懷裏,我掙紮道:“迪古乃你鬆手——”

他未答,低頭盯住我的眼睛,嘴角噙著一絲冷笑,“顏歌,你真是好狠的心。”我聞後心口一痛,低著眉,不願看他,隻是雙手依舊揮動著,想要把他推開。

“方才進明珠閣,你可知那一幕……看得我心裏有多難受嗎?”迪古乃胳膊一收,我腰上一疼,不由得吃痛一聲。那一幕?難道,完顏宗翰喂我喝粥、給我擦嘴的一幕被他看到了?

我心中微歎,嘴上道:“你要和自己過不去,我也沒法子……他是我的親人,不是別人。”

“親人?”迪古乃念了兩遍,語氣有幾分苦澀,“顏歌,我這個伯父還真是好福氣。占有了你這麽多年,讓你對他如此死心塌地。而今他年老落魄,早已不複當年之勇,還能繼續享受著你的溫柔——”

“迪古乃你別說了本內容為帝王歌112章節文字內容!”我仰頭,有些生氣的打斷他,卻在對上他充滿思念和委屈的黑眸後,瞬時又心疼起來。

“好,我不說了。”迪古乃噓歎一聲,用力抱住我低聲道:“顏歌,你別忘了,你是我完顏亮的女人……不管你在誰身邊,親人也好,舊情人也罷,如今你的心,隻能在我這裏!”

他最後一句話雖然異常的冷硬銳利,我卻還是聽出了他的顫抖和害怕。心軟的一刻,也夾著無盡的痛楚和難過。我閉上了眼,靠在他肩頭輕聲訴說:“我是你的,隻是你的。”

迪古乃身子一硬,鬆開我欲吻上來,我拿手抵住他的唇,搖頭道:“今日之事,看得出合剌對我們已經不滿了,若不是有常勝解圍,還不知會如何。你以後萬事多加小心,謹言慎行……他是皇帝,你是臣子,切記君臣有別,盡量順著他的心思。還有你父王……你要聽他的話,別再叫他操心了。”

君臣有別,多麽簡單的四個字,卻有無數睿智之人敗給了它……完顏宗翰,就是一個例子。

迪古乃拾起我的手,放在嘴邊親吻,“你就沒別的想跟我說?”我嘴角輕動,倍感無奈。忽見有人影飛奔而來,我急忙推開迪古乃,迎了出去。

來人是泰阿丹,他見迪古乃也在,不禁愣了一下。我示意他有話快說,他這才氣喘籲籲的說了起來。

原來是拓雅和木普爾來了,此時正歇在會寧城外的村寨裏,不消幾日便可進城了。

我自然是開心的,在苦悶的日子裏,有一個同性好友相伴,也能多一絲溫暖吧。

進屋的時候,宗幹恰好出來,迪古乃在明珠閣外等他。我略施小禮,他看了我一會,歎道:“好好照顧你義父。”我點頭,不放心的說:“王爺……迪古乃,需要你的保護。”

他摸了摸胡子,笑道:“那是自然,他一直是我最鍾愛的兒子……如今迪古乃還年輕,有時是衝動了些。不過男兒隻要成了家,一切都會好起來……我和他嫡母已經商量過了,再過些日子,就從他嫡母的侄女中擇一位作他的正室,以後也有個人管管了。”

心中一沉,我的笑容蒼白而又苦澀,仿佛那顆跳動的心,被誰給拿走了似的。我動了動唇,側臉費力吐出一句話:“王爺所言極是,歌兒……先提前恭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