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1章 夢陷靖康

春風小院卻來時,壁間唯見使君詩。

應問使君何處去,憑君說與春風知。

年年歲歲何窮已,花似今年人老矣。

去年崔護若重來,前度劉郎在千裏。

“姐姐,這是什麽詩啊?”弟弟歌弘撓著後腦左右打量著感花岩。我微微一笑,示意他把相機遞過來,調整了一個最佳的角度,“沒看見‘東坡’兩個字麽?這是蘇東坡所題,背後有一個浪漫的故事。”

他“哦”了一聲,顯然是沒有興趣,自顧在附近晃悠起來。亭外,幾株狄花映入眼中,妍態多姿,引人入醉。隻是種在感花岩附近,應景之餘,也讓人生出“人麵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的淡淡感慨。

今日是清明小長假的最後一天,我於三日前和弟弟來到杭州遊玩,這古樟林立的吳山是我們的最後一站。雖然不是座什麽巍峨高山,但山勢綿亙起伏,風景俊秀多姿,左帶錢塘江,右瞰西湖,無論麵朝何處,都是滿眼的美不勝收。

離開了感花岩,又隨處看了一圈,幾個小時下來,不免有些疲憊。昨夜趕論文直到兩點,早上七點便起了床,弟弟也笑我出門旅遊還要把作業帶上。可是沒辦法,誰叫我們那個禿頭教授布置了一篇七千字的論文,而且還是以宋遼夏金的經濟發展為論題。這一段曆史我向來不是特別熟悉,少不了要辛苦查閱一大堆參考書。真是放個假都不讓人舒服。

一個恍神間,歌弘高大的身影已不在視線內。四周樹影婆娑,聽不見一絲鳥鳴。我不知自己走到了哪裏,又不敢隨便亂走,怕越走越亂。歌弘的手機又沒電,隻好原地不動等著他來找我。可卻發現附近一個遊人也沒有,心裏頓時害怕起來。難道我誤打誤撞進了山上的無人區?唉……都是犯困惹的禍……

尋了一個大石頭,忐忐忑忑的坐了下來。正要拿出手機玩玩遊戲提神,一塊黑青色的石頭吸引了我的注意。石頭上躺著幾片黃綠色的古樟落葉,差不多有三個手掌那麽大。我走過去用樹枝把落葉挑了下去,卻發現了一件十分不合時宜的東西!

我可以說這是一支步搖嗎?反正與書上畫的步搖很像。

看不出來是什麽材質,隻知那釵頭的花樣是茶花,因為茶花是我最愛的兩種花之一,所以我敢肯定。眼色是紅的,並不是大紅,類似珊瑚的顏色,估摸著這應該是紅珊瑚雕刻而成的。一共三朵,緊緊挨在一起。不知怎麽,覺得好像看到了一家三口一樣。

而再一細看,還真是一家三口。因為三朵茶花之間看似分離,其實卻是連在一起的,隻是粗看下不易察覺。

這種古代飾物怎會出現在吳山上,看上去雖老舊卻絲毫沒有沾染上汙垢。難不成是愛好收集飾物的人遺失在這裏的?而且是剛丟不久?

單論模樣,我實在是太喜歡這支步搖了,而且也不願這麽美的東西“暴屍”在這荒野之地。正思索著要不要拿出紙巾把它包起來帶走,忽然有一聲綿長稻息飄入耳中,一陣幽幽的低喚緊跟著響起:“宛宛……宛宛……宛宛……”

我怔住,下一瞬回過神來大驚,竟是有人在叫我的小名!

一聲一聲極是嘶啞,帶著一點點悔意,透著一絲絲惋惜。驚詫之餘,我納悶的環顧一圈,並未見一人,歌弘也不會如此叫我。暗自吐了一口氣,可能是太過疲倦,出現幻聽了吧。正欲拍拍雙頰醒神兒,那一聲聲沙啞稻息再度響起,悲涼哀戚中帶著無盡的眷戀。

“宛宛……宛宛……”

我身子一僵,竟感覺那詭異的聲音是眼前這支步搖發出來的,頓時覺得毛骨悚然。胸口一陣窒悶,心髒仿佛瞬間停止了跳動,目光根本無法移開……

“姐姐!”

我猛然一驚,歌弘那張頑皮的笑臉出現在林間。我整個人開始大口大口的喘氣,歌弘臉色一變,慌忙繞至我身邊,扶著我擔心道:“姐姐怎麽了?”

胸口慢慢平複,剛才那種異樣的感覺已消失殆盡,我愣愣的說道:“剛才是你在叫我麽?”

歌弘疑惑地點了點頭,見我沒事,便挽著我笑道:“怎麽一轉身姐姐就不見了,我還以為哪個垂涎姐姐美色,把姐姐拐走了呢!”

我恍若未聞,欲將那步搖指給他看。回頭的一瞬,卻發現草堆中空空如也。我嚇了一跳,急忙撥開青草和落葉,依然找不到那支步搖。歌弘見狀問道:“姐姐在找什麽?”

“找……”我聲音開始發顫,隻覺得四下迷霧重重,甚是妖異。餘光裏卻出現了一棵超級的古樟,興奮感轉而代替了那不真實的幻覺,驅使著我拿出相機挪起了步子。快要靠近時,不知被什麽絆了一下,身子直直的朝前撲去,卻驚然發覺前麵是一個陡坡。身後一聲驚呼,我已咕嚕咕嚕的摔了下去,留在腦海中的殘像是歌弘焦急的臉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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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娘您瞧,這小賤蹄子竟然還沒凍死過去,不知在念叨著什麽呢。”

“哼,死到臨頭,就由著她念叨。咱們進屋去,外頭這樣冷。”

“是,地上雪滑,娘娘小心。”

頭好痛,身子為什麽動不了了呢。耳旁恍恍惚惚聽到有女人在說話……好奇怪……好像聽到“娘娘”二字了……

不對,不是嗎,如何這樣冷,冷得都有些刺骨了……眼皮重如泰山,死活都睜不開……

“柔福帝姬到!”

一尖細的能刺穿鼓膜的聲音忽然在耳畔響起,接著有陣陣急促的腳步聲直逼我來。仿佛周遭圍了很多人……噫呼聲、驚嚇聲、斥責聲紛亂無章的交織在一起……好吵喔,哪家醫院,環境真差。

猛然之間,我渾身一個激靈,剛剛那個該死的聲音……說什麽……柔福帝姬?

帝姬?這不是北宋徽宗以後公主的稱號嗎。為……為什麽醫院裏會出現這個詞。

“柔福今日來這兒,可是有什麽事兒嗎?”好美的嗓音,可聽著有些傲慢,好像是之前說話的女人……

啊!眼皮突然不重了!

不過幾乎是同一時間,一股冰冷徹骨的寒意和疼痛迅速席卷了整個身子,仿佛有人拿著萬把鋼針狠狠戳著我每一塊骨頭、每一個關節……

有爭吵聲在耳邊炸響,不過我渾身難受得緊,聽不清在說什麽,隻覺得有焦慮的目光落在我麵上。可別是爸爸媽媽來了,不然他們又會擔心的。好好的清明小長假,我卻從山坡上摔了下去……

睜眼……

有人興奮大喊:“小七醒了!小七還活著!”不就是摔了一下嗎,當然還活著了。小七又是誰?

天呐!

為什麽我會坐在一個大水缸裏,還是一個已經結了很多冰渣的水缸。可千萬別跟我說這是時下最流行的治療骨折的方法,我不會相信的。

然而下一秒,我的嘴巴張的幾乎可以塞下一整顆雞蛋了。

天空中飄著鵝毛大雪。我身處一個古色古香的院落裏。眼前有人,是女人,穿著古裝劇裏的鬥篷。她們背後,是一座不大不小的古式閣樓……

我心裏莫名驚駭起來……

“今兒就算是給柔福你一個麵子,本位可以放了這個丫頭,隻是那柄玉如意……”說話的是一個身披枚紅色鬥篷的女人,頭飾繁瑣,長相美豔,卻也刻薄。

可是,這分明是一不擇不扣的古人扮相!

心髒開始劇烈跳動,額上的冷汗簌簌溢出,恐懼漸漸替代了身上帝痛感。這裏沒有盒飯,沒有攝像機,沒有叉著腰罵人的導演……難道說,那傳說中的穿越,帶我來到了北宋……

還是北宋末年!

終於無法抑製地發出了一聲淒厲的尖叫,把凍僵的臉頰拉扯的生疼生疼。在幾束驚駭的目光中,我疼得眼前一黑,陷入了昏迷……

再次醒來已是三日後。

我坐在床榻上,眼神呆若木雞。周圍錦幔逶地,珠簾環繞,窮極紈美。博山香爐裏,冉冉升起一縷縷輕煙。瑞腦香的味道鑽入鼻中,透著一股子奢華的味道。

可是我不喜歡。

這是柔福帝姬的住處,飛霞閣。

我果真是穿越了,而且是十分坑爹的穿越。旁人要麽穿越至繁華的大唐盛世、一朝掌握男人們的命運。要麽就是降臨到康熙年間、和眾多英俊的阿哥們談情說愛。卻……讓我穿越到這個兵荒馬亂的時代!

恍神間,身邊已坐了一個纖眉薄唇,麵色蒼白的女人。她就是柔福帝姬,太上皇宋徽宗趙佶的一個女兒。

柔福打量我幾眼,含笑道:“看樣子是好多了,額頭也沒上午那樣燙了。”

她身後的小女孩,據說叫做玲巧,和我一樣是個小宮女。穿越到這個亂七八糟的時代也就罷了,還穿成了一個命如草芥的小宮女。玲巧邊吐氣邊笑道:“小七命大,也是托帝姬的福。若不是那日有帝姬相助,小七肯定被昭媛娘娘折磨死了。”柔福帝姬捋了捋我鬢邊的碎發,暖暖一笑,“現在已經沒事了,快去把小七的藥端過來。我看她現在神思恍惚,還是得好好吃藥。”

玲巧應聲,卻忽然開口道:“柔福帝姬,小七是不是傻了?一直這樣呆坐了半個時辰了。”

柔福肩膀一顫,神色驚異,秀臉扭曲,“小七,你怎麽了?怎麽不說話?”

思慮幾番,我咬唇開口道:“我好像什麽也記不起來了。”

兩人的表情立刻垮掉,玲巧看向我的目光已是驚恐交加。我假裝不見,繼續道:“我想知道現在是什麽年份?”說完自己無意間瞟到床頭的鏡子,不覺大吃一驚!“我”——竟然是個小孩!

雖然是個漂亮的孩子,可我還是忍不住想哭,原來我是借屍還魂啊!

柔福不自覺的握緊我的手,蹙眉擠出一句話:“現在是靖康元年閏十一月。”

我一頭栽倒在床榻上……金兵就要破城了……

半會,來個一個太醫,把了脈,瞧了又瞧,也無法得出一個我為什麽會失憶的結論。最後隻好跟柔福說除了失憶外,其他身體機能沒有出岔子。柔福見太醫也沒法子,隻能作罷,吩咐了人備膳。然後陪我坐在屋裏,有一句無一句的和我說話,試圖喚起我的記憶。

雖然一切都是荒謬的,穿成了差點被人凍死的小宮女。但幸好遇上了這個沒有公主架子、心地善良的柔福帝姬,不然我立馬又得死翹翹。我的魂魄可就徹底成了個孤魂野鬼,還是一個流落在古代的野鬼。

柔福端來一杯熱茶,輕聲道:“來喝口茶潤潤喉。”我迷惘的看她一眼,但見她露出一抹暖如冬陽的笑容,心裏的恐慌感頓時消失了一大半。我伸手接過茶杯,又聞得她道:“其實,記不得了也好……以後,小七就呆在我這飛霞閣吧。晚點我會去和方嬤嬤說的。”

我愣愣的點點頭,因為口很幹,急忙低頭喝起茶來。結果剛喝了一口,便想吐出來。忍不住皺眉,心想這是茶嗎,怎麽沒滋沒味的。這兒不是柔福帝姬的住處嗎,如何茶水這樣難喝?卻還是忍著咽了下去,總不能當著人家的麵吐出來吧。

麵對一大桌子見過的沒見過的山珍海味,我幾乎能見自己口水沸騰的聲音。乖乖,真是奢侈浪費,五盤大菜,三碗湯,兩碟點心,我一個人能吃得完麽?還是說,這個小七原本就是個十足的吃貨?

於是,在兩人複雜的目光中,我開始狼吞虎咽起來。席間她們斷斷續續的跟我講起了“我”的過去:小七是一個八歲小宮女,打小就跟在宮裏的老人兒方佩吟方嬤嬤身邊。不過我也覺得奇怪了,我瞧著自己目前這雙細白柔嫩的手,哪裏像是一個小宮女的手了。難道這方嬤嬤沒讓小七幹過粗活?

再來就是那個昭媛娘娘,是太上皇宋徽宗的一個老婆。幾日前我和另一個小宮女在花園裏追逐嬉戲時,撞到了一個正往她宮裏送玉如意的女官。於是乎,我就被帶到了昭媛宮中。接下來的事自然不用猜也曉得了,就是我穿過來時的那樣:泡在一個冰冷的大水缸中,擱在院子裏,等著被凍成一個冰人……好讓昭媛在懲罰我的同時欣賞到這難得一見的奇觀……

真是險惡的皇宮啊!不過讓我覺得好笑的是,如今內外交困的宋朝現狀,她們竟是一點也沒說,甚至有些天下歌舞升平的意味。我不明白是她倆不願讓我這個病人接觸這些,還是自己壓根就沒覺得自己的國家岌岌可危,對未來仍抱有美好的幻想……想著想著,心裏的火又來了。眼前這頓美餐,越看越像斷頭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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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清楚的知道以後會麵臨什麽樣的日子,也曾設想了數十種回到現代的方法,可依舊不敢親身實踐。畢竟“借屍還魂”這四字已重重的打擊了我,現代的我十有八九已經歇菜了。更要命的是,柔福帝姬實在是一個大善人,終日守在我身邊,怕我身體機能隨時會出岔子。如此一來,想一個人溜達都難,整日隻能呆在飛霞閣,望著天空發呆……

即使柔福從不在我麵前提起早已兵臨城下的金兵,我那不太精的曆史知識和皇宮裏沉悶死寂的氣氛都已說明了一切。北宋長期昌文偃武,又加上這些年宋徽宗窮奢極欲、大肆揮霍,一步步導致了如今積貧積弱、內外交困的局麵。發展了百年的中原王朝竟會被崛起不久的蠻夷逼到如斯境地。我一次又一次的跟著柔福在禦書房外看到現任皇帝宋欽宗趙桓那絕望的麵龐和呆滯的眼神。一個個無用的文臣武將大肆發表著自己的禦敵策略,卻是一邊迷信妖人郭京的六甲神兵,一邊推舉樞密使馮澥前往金軍求和。不以守城為重,反以雙料自保為先。難得一個主張堅決抗金的北宋名臣李綱卻被貶謫在千裏之外……

“小七,想什麽呢?”我抬頭一看,柔福邁著碎步踏門而入。映著微微跳動的燭光,似乎有晶瑩的淚珠掛在她臉頰上。隻怕她又躲在哪個角落裏,為風雨飄搖的山河偷偷掉了眼淚。人前堅毅的她,總是在趙桓麵前保持溫柔的笑容,從不輕易流露出對未來的絕望。前日亦悄悄的鼓動了幾位年紀較長的帝姬,將自己大部分的金銀財帛通過鄭太後之手充入了國庫,來滿足城外金兵愈發猖狂的。她不願意讓趙桓知道,不願意往一代君王的自尊上再插上一把無形的利劍。

我悲憫的望著眼前這個端莊溫淑的女人,她護住了男人千分之一的顏麵,卻也無法保住自己丁點尊嚴!一想到她將要和眾多皇族之人被擄走,從此開始顛沛流離的生活,心裏竟隱隱抽痛起來。十多日的相處,我已完完全全視這個善心帝姬為姐姐了……

靜默半會,我終是下了決心開口。盡管我知道柔福的將來,但還是心存希望。想著,可能曆史上那個被擄去的不是真正的柔福帝姬呢?也許她早已在破城之前悄怯離了呢?一切不是沒有可能的……

我拉著她的手淡淡道:“帝姬,我們……離開這裏吧!”

柔福驚訝地睜大了雙眸,握住我的手亦在輕輕,“小七,你知道了什麽?”我微微而笑,脫口道:“兩路金軍已經在京城外匯合了吧。就咱們那點兵力,金軍破城恐怕就是明天的事兒了。”

此時玲巧端著一盆熱水走了進來,一聽到我剛才那句話,嚇得險些摔倒。柔福強顏歡笑道:“小七是聽哪個糊塗人兒說的,沒有的事。”說著又轉身對玲巧道:“時候不早了,你們倆早點睡吧。”

“帝姬!”我幾步上前拖住她哀求道:“帝姬留在這裏做什麽,禦敵麽?如今無人不在為自己謀求後路,連太上皇當年都可以把爛攤子甩手給皇上。帝姬為何還要執意守在這裏,等著受那些天良喪盡的金兵淩辱麽!”

柔福麵色大變,連著後退了幾步。這些話從一個八歲小孩的口中說出,她不震驚也難。半晌過後,她突然緊緊地抱住我,語氣似有哽咽,“因為我是趙家的女兒啊!這裏就是我的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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