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世紀

許由越推算越興奮,一邊思索,一邊頻頻點頭:“嗯,如此一來,血脈流轉間,天地間凝聚的金元素力大部分會在這個過程中消耗掉,剩餘的部分,即使帶來天劫,威力也會小得多了。這場災劫,就會化解掉了。”

忽然間,少丘冷冷道:“神師,恭喜你化解天劫,解了大荒之難!”

“好說,好說。”許由笑道,“希望計劃能夠成功吧!”

少丘嗬嗬慘笑,瞳仁泛紅,沙啞著嗓子道:“可是神師,你有沒有在意過我的感受?”

“你的感受?”許由一怔,他還真沒想過,皺眉道,“我自然知道,這個過程極端危險,一個不慎……呃,九成以上你會一命嗚呼。不過老夫會盡力保證你的安危——”

“我不是說這!”少丘嘶聲大喝,怒視著他,“生也罷,死也罷,我賤命一條,在你們這群神的眼中連狗都算不上,哪敢讓您勞煩?可是你們身為神師,有沒有在意過我的感受……我身為一個人的感受!”他熱淚崩流,臉上扭曲,大聲吼叫道,“我是個人,不是沒有感情的樹木,也不是任人屠宰的牲畜,我有愛,也有恨,我有自己的悲歡喜樂,有自己的生活。我就是再卑微,也有尊嚴,也無法容你拿我的女人,拿我的孩子作為工具!安排他們的命運,拆散我們的親情,任你們擺布,任你們支配!”

許由目光憐憫地望著他,他看得出眼前這個孩子正處於激動與憤怒之中,但他無法理解他的情緒。神師需要考慮親情麽?需要考慮愛情麽?需要在意人間的悲歡離合麽?在他們眼裏,這個大荒無非是一塊精致的碧玉,有無數螻蟻般的庶民在其中繁衍生息,他們對其中的每一個個體都一視同仁,沒有偏頗,沒有感情,他們所需要維護的,隻是使這塊碧玉完整無缺,讓一代一代的蟻民在生活繁衍下去。一旦有一個蟻民危及到這塊碧玉的完整與完美,他們的職責就是——像拂掉一粒灰塵般抹去他!

周圍帳篷裏的燈火紛紛點亮,少丘這番怒吼吵醒了附近的人,眾人**了一番,又寂靜下來,也許是以為他在和誰爭吵吧!

湖水邊寂靜無邊,連蟲鳴都停歇了。

“夫君……”身後忽然想起一個柔婉的聲音,卻透著難言的淒楚。

董莖在喀絲度和朵絲的攙扶下出現在他的身後,她臉色慘白如紙,目光中透著恐懼,臃腫的身軀上罩著一件雪白的狐裘,悄立在沙漠的夜風中,瑟瑟發抖。

“你……”少丘轉回身,陌生地望著她,忽然慘笑道,“從一開始,這就是個局。對麽?”

“從一開始,這不是一個局。”董莖的淚水晶瑩地滑落,捂著嘴嗚咽道,“從苑丘之野那一夜,局才開始。然後,真正的開始,卻是我第一眼見到你的時候。”

少丘的眼睛也迷蒙了起來,他忽然回想起初見董莖的那一刻,那時候,他背著身受重傷的甘棠,逃亡在大荒東部的荒野中,被熊弼子率軍圍困。然後,董莖率領這三百名鱷龍戰士直衝而來,她穿著黑色的甲胄,大大的眼睛露在頭胄之外,長腿夾著鱷龍的腹部,那種颯爽的英姿讓整個戰場黯然失色……

“那時候,我就愛上了這個傻傻的,像鄰家小哥哥一般的少年。”董莖淚中含笑,柔柔地望著他道,“可是我也知道,此生已然無緣,你背上那個叫甘棠的少女,就是你一生的牽絆。你離開豢龍城,也帶走了我的魂魄,我知道,自己的一生已經注定,那就是在戰場上廝殺,然後死在戰場上,能夠在臨死前呼喊一聲你的名字就是我最大的慰藉。”她抹了抹淚,目光幽幽地望著湖上的許由,“直到神師來了之後,和我父親說起這個計劃,我才有了一絲生機。父親知道我的心思,他問我,你願不願意把自己一聲的幸福毀在那個少年身上?”

董莖忽然失聲痛哭,喃喃地道:“我說,我願意。”

“神師對我說,你和這個少年之間,隻會有十個月的歡愉。你會擁有他的孩子,但你將眼睜睜看著他死在你麵前。”董莖慢慢地坐倒在地上,兩名女奴急忙扶住她,她失神地凝望著自己的肚子,慢慢道,“我說,十個月的廝守,總好過一生的孤獨。若是能擁有他的孩子,我也滿足了。後來神師答應我,會以最大的努力護住你的性命,我還考慮什麽?於是,神師拆散你和甘棠之後,就有了苑丘之野那一夜的歡愉和這十個月的廝守……”

“唉,癡兒女。”許由忽然歎了口氣,“老夫之說盡力。當整個地麵都被地下的水流掀起,那口井……還能存在麽?難啊!”

董莖忽然昏厥在地。

“莖兒……”少丘下意識地走了兩步,又茫然地停了下來。喀絲度和朵絲急忙將董莖扶起來,輕輕揉*搓她的胸口。許由歎息一聲,袍袖一拂,董莖嚶嚀一聲,緩緩蘇醒,隻是癡癡地望著少丘,淚水奔流。

時間仿佛就這樣凝滯。不知不覺中,周圍多了數道人影,歸言楚、司幽、戎虎士、奢比兄弟……還有豢龍部落的龍鉞等人。所有人都默不作聲,悄然站在遠處,凝望著湖邊的一幕。

“莖兒……”少丘的嘴唇哆嗦著,慢慢抬起手,卻又放了下去。一股淒涼之意慢慢湧上心頭,巨大的悲哀攫住了他的喉嚨,他無法出聲。在這個大荒世界,他一無奢求,財富、權位、名聲、女人……甚至衣食住行,他隻希望能找到一種感情的寄托,朋友間的肝膽相照,兄弟間的手足情深,情侶間的相濡以沫,可是,姚重華將他玩弄股掌,桑冥羽視他如生死寇仇,甘棠義無反顧決然離去……到如今,董莖也不過是將他看做一個傻瓜。

強敵與權威他可以橫眉冷對,可殺人於無形的背叛與愚弄卻又如何應對?

他不知道。

這時候,綠洲之外轟然震響,大地顫動,連麵前的湖水都在月光下搖曳起來。

“什麽人?”遠處的戰士驚恐地大吼,嘩啦啦的戰甲砰響之聲和雜遝的腳步聲從四麵八方響起,守衛的三千二百名戰士傾巢出動,二百人一隊,迅速占據製高點,向沙山上奔去。

湖邊的眾人愕然望去,就見轟隆隆的震動聲越來越沉,也不知道有多少人馬正在開進。忽然間,那群戰士鴉雀無聲,呆呆地望著自己的頭頂,隻見月光下的沙山頂上,忽然露出無數巨大的身軀,足有三丈高下,手持粗大的黑色木杖,仿佛洪荒巨神一般,低矮的沙山被他們踏在腳下,就像一個小土包。

“娘哎,這世上居然有比老子還巨大的動物。”戎虎士喃喃地道。

“是誇父族!”奢比幽忽然冷冷道,“這群家夥不是早被趕跑了麽?傳說逐日而走,全族渴死在大漠之中了。”

“誇父族?”人群頓時**起來。

這等巨人實在是大荒有史以來的奇跡,擊敗木神的輝煌更是令他們成了一段傳奇,縱使數百年後也在大荒流傳不息。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