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六章 橫行

“少丘。”甘棠努力抬起自己已然開始變綠的手臂,淒然一笑,“我的追求是縱橫大荒,快意恩仇,你明白麽?”

少丘點點頭,卻不說話。

甘棠慢慢道:“即便你曆盡千辛萬苦帶我到苗都治好了傷,我一樣要在這炎黃聯盟間挑起殺戮,向手中沾滿我黃夷部落之血的人,討還血債!你明白麽?”

少丘仰頭望天,默然點頭。

“明白你還要帶我去治傷麽?”甘棠厲聲喝道。

少丘深深吸了口氣,微笑地望著她:“如果是我傷重垂危,要你拋下部落,拋下血仇,帶著我到更遠的地方去,你會麽?”

甘棠霎時癡了,目光中忽然間晶瑩閃爍,緩緩點頭道:“好,少丘,我跟你走。”她頓了頓,卻歎道,“但是你知道麽?這個時候,我感覺你離我好遠。”

少丘垂下了頭,喃喃道:“野梨子,我們嶧皋山的泉水邊,我們訂下了白首之約,我……自然會信守自己的承諾。可是……我隻以為,你身上隻有那種自由與野性,我願意陪著你自由自在,無拘無束,蔑視強權,蔑視那些以天下萬民的救世主自居的英雄們,可是……”他搖了搖頭,“我卻沒想到你也期待著成為另一個把他人踩在腳下的人。”

甘棠怔怔地看著他:“我以為……你接受了我,就接受了我的生活方式……你知道麽,在大荒,任何一樁婚姻,任何一種愛情,尋找的都是一種依靠,一種力量。大荒中的每個人都過著朝不保夕的日子,相愛,除了心靈的契合,還有生存的需求。你我相愛了,就要麵對共同的困難,共同的仇敵……”

少丘無言地搖著頭,握住她的手,隨即細細解下擔架上的繩索,將甘棠抱了起來,仔細地捆在自己的背上。繩索勒著肌膚的地方,依舊用擔架上的麻布包裹起來。

甘棠忽然有一種四分五裂的感覺,卻一句話也不說,任他將自己抱起來。

董莖癡癡地望著他的一舉一動,淚流滿麵,淒然道:“少丘,你真要拋棄我們麽?”

她受傷頗重,哀痛攻心之下,身子一軟,撲通倒在了地上。戎葉身子一掠,橫抱住了她,沉聲道:“少丘,你考慮仔細了!大荒之中根本不會有一處世外桃源的!宿命,你終究躲不過!”

少丘歉然地搖搖頭,執拗地捆紮著甘棠。甘棠狐疑地望了望董莖,又看看少丘,少丘一陣心虛,急忙低頭將她捆紮好,背了起來。

周圍的鱷龍戰士卻看不過眼了,呼啦啦地圍了上來,其中一名彪形漢子噌地抽出了骨刃,斜斜一指,喝道:“血脈者,為了救你,我們死傷了多少族人!眼下麵臨城破族亡,你卻要一走了之!天下間有你這等無恥之徒麽?”

“殺了他!”鱷龍戰士一起怒吼,刀矛齊舉,森冷的鋒刃對準了少丘。

少丘睫毛也不顫動,迎著刀矛慢慢走過去,鱷龍戰士們在他淡漠的氣勢下露出猶疑之意,畢竟殺死一位血脈者在大荒可是天崩地裂的大事,他們這些普通的戰士如何敢承擔?

少丘迎著城頭走去,淩晨的日光照耀在身邊的刀矛之刃上,閃爍著迷蒙的光芒,所有人都現出迷茫之色。

城下的飛虎戰士嚴陣以待,分成了七隊,前兩隊挺著巨盾,掩護著後麵的五隊向城門之處推進。熊弼子和蒼舒騎在飛虎上,跟隨在戰隊之後,蒙降則坐在蠱雕背上,在飛虎戰士的頭頂盤旋。

“熊弼子!”少丘手扶城頭,大聲喝道。

飛虎戰士齊齊抬頭仰望,熊弼子詫異地看了看,哼了一聲:“有什麽話說?”

“兩族紛爭,皆因我而起。一日之間,雙方死傷無數,如此拚殺下去,何時是個盡頭?”少丘緩緩道,“在下本是大荒間無處可去的孤魂野鬼,無牽無絆地在大荒間流浪,高陽部族和豢龍部落又何必為了我而血流成河呢?”

“哦?”熊弼子饒有興致地道,“你說說看,如何才能平息幹戈呢?”

“在下離開豢龍城,孤身上路,你盡可以派遣手下戰士追殺。”少丘道,“從此你和豢龍部落之間的恩怨一拍兩散,恢複往日態勢。如何?”

甘棠俯在他背後,眼淚嘩嘩地流,這一瞬,與月前在成侯山的天生橋畔何其相似,他麵對強大的戰犀勇士,凜然站在了懸崖邊,侃侃而談,以自身的安危為籌碼,與木慎行做了一場交易,拯救了黃夷部落。

就是在那個淩晨,那個瞬間,她無可遏製地愛上了他——這個在同伴間充滿了傻傻的孩子氣,而在炎黃貴胄的麵前風骨傲然、桀驁不馴的少年。可又是在這樣一個淩晨,這樣一個如同重現的場景下,她又發覺他距離她如此遙遠,仿佛一顆不可觸及的孤獨星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