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素衣莫歎風塵

西陵。

臨瞿。

醉夢閣。

取意“醉生夢死”的西陵醉夢閣,是與北洛六合居、東炎邀月樓、昊陽山浮雲軒齊名的西雲四大名樓之一。

北洛的六合居,君離塵一副“問香止步,知味垂涎”的對聯道盡其間美食,而與北洛首輔君氏一脈相傳的士子文采更令天下知名。邀月樓座落於東炎帝都華陽,是兼具著行宮和百姓進言‘門’路功能的華居,一派恢宏的皇家氣度使人印象深刻。昊陽山下浮雲軒是天下習武之人向往的聖地,秉持著武林公心道‘門’見證著高手之間的切磋,處處散發出豪爽剛健的江湖意氣。而西陵的醉夢閣卻是所有到達過此地的人心中最無法忘懷的記憶,因為,西陵東都臨瞿的醉夢閣裏,有著無雙的歌舞和絕‘色’的男‘女’。

‘玉’喉能歌,紅袖善舞,軟語解頤,溫香宜趣,直令見者***,此生隻願長向酒間‘花’叢……真正的銷金窟、奪魂處,便是所謂的天人境、神仙府也不過***——

不錯,四大名樓之一的醉夢閣,正是大陸最負盛名的青樓。

人們傳說,醉夢閣聚集了天上地下最美麗的男‘女’,隻要有足夠的金錢,便是得到九天仙子也非難事;但沒有萬貫家‘私’,卻是沒人敢上醉夢閣一行——耽於美‘色’而傾家‘蕩’產的人,在醉夢閣早是司空見慣。而倚仗著西陵丞王的強大勢力的醉夢閣老板鳳九生,更是從不將任何人看在眼裏的高傲男人。

所以,由鳳九生親自引路的客人,頓時引起一片‘私’語。

金發、青眸,端正俊美的麵容,一身華貴的長袍繡滿各‘色’的蝴蝶,卻不顯半分庸俗和脂粉氣息。在雅間坐下,青年扯出一個完美的笑容,“鳳老板,這位是新任的‘玉’台大夫盧琛盧大人。今日是第一次來,一定要給我好好招待。”不等身後中年男子開口便繼續說道,“我還有事,一會兒便不奉陪了。”

鳳九生會意地微笑頷首,“三公子放心,九生自不敢怠慢了貴客。”

青年微微一笑,隨即起身離去。目送他背影消失,鳳九生這才轉向盧琛,嘴角微揚,“聽說盧大人喜歡漂亮的男孩子,不知是也不是?”

盧琛一怔,嚴肅端正的麵具隨即打得粉碎。“鳳老板果然好消息。”

“盧大人說哪裏的話呢?九生就是再笨,也知道此刻閣裏的紅倌兒是誰送進來的。既然是三公子親自帶大人來……”鳳九生抿‘唇’一笑,頓時滿室生‘春’,“也該是讓大人嚐嚐味道的時候啦!”

費力地推開身上昏‘迷’的***男人,隻一個動作便耗盡了全身的氣力。趴在紫檀木‘床’頭喘息片刻,落到實地的腳步還是浮軟異常,猛然一個踉蹌差點撞上堅硬的紫檀木桌角,隻能強側了身子跌倒在滿地衣衫絲帛的碎片之中。

因為醉夢閣特製‘藥’物的關係,進入此地來一個月的他身上早已沒有了什麽力氣。好容易湊齊起原料配成類似***的‘藥’粉將急‘色’的嫖客‘迷’倒,此刻絕不能再因為受傷昏‘迷’耽誤大計:出逃的機會隻有這一個,而他,絕不放棄!

‘抽’出‘床’鋪底下早已準備好的黑‘色’底衣,盡管質地異常柔軟,動作也極其小心,穿著的時候還是牽動了滿身的傷——***前對對方施加一點一點的***,似乎是那無用的男人的惡趣,但卻是給了自己足夠的時間和機會做下手腳。用力咬住下‘唇’阻止幾乎抑止不住的呻‘吟’,他悄無聲息地推開了向北的雕‘花’格子窗。

醉夢閣本是依水而建,引入醴江支流彌河之水,構造出這本應獨屬於溫潤南方的水榭亭台的園林美景。而自己所在的摘星樓位於全閣東北角,院牆之外正是滔滔彌河。

不足一丈的距離,從前的自己哪裏會放在眼裏?但此刻的身體,就連一步的挪動,幾乎都要使出全身的氣力。

細碎而潔白的牙齒蹂躪著薄薄的‘唇’,鮮血映著慘白的臉‘色’,竟有一種異常嬌媚妖‘豔’的感覺。

但那雙幽藍的眸子,卻閃爍出異常堅定的光芒。

——他要離開、什麽都無法阻止!

西陵東都臨瞿十裏繁華、夜夜笙歌,尋歡作樂的人們沒有聽到,‘春’寒料峭的夜風中,重物落水的聲音。

冰寒刺骨的河水驚醒了神誌,求生的本能迫使他開始劃動手腳。

——這是彌河,穿臨瞿而過,折向西南進入北洛,最後匯入滄瀾江的支流宜江。北洛商業發達,各國商人往來其間,縱是此刻的局部戰爭狀態,也沒有禁止商隊的通行,甚至充分利用了這些商隊向各國購買戰爭的各種消耗品,尤其是大量的糧食。而這,正是大陸其他國家無法擁有的眼界和膽識。

為頭腦中自動演繹的這一段苦笑三聲:看來無論經曆什麽都無法改變自己的皇子本‘性’啊!在那個皇帝之下最尊貴的位子上坐得太久,連思維都被訓練得完全符合國君的模式,即使是在如眼下這般根本無法自保的情境下,都會自覺自動地考慮國家政務得失……

或許,正是以為自己在那個位子上坐得太久,久到忘記了天家隻有勝利者而沒有必然和絕對,才導致了今天如此悲慘的結局。無所謂究竟是誰出的手,也無所謂醉夢閣到底是何人的手下,唯一的結果,就是這一次自己陷入了真正的危險——武功盡失、身中媚毒、甚至淪為青樓小倌嫖客手中的玩物;外界不知自己生死,想也可知朝中局勢定然一片‘混’‘亂’;邊境上僵持的總體戰局,事實上卻是屢戰屢敗折損無數……但最可怕的,卻是自己已經三個月沒有回宮,月見散的效力,就要完全失去了!

身為西陵太子,自然是上方王族的純血兒。一頭金黃‘色’的柔發,一雙天水藍的清眸,一抹‘豔’如點朱的紅‘唇’,一段弱若流水的身材——融和了男子的剛強和‘女’‘性’的秀美,世人眼裏的上方未神,是完美如神衹的所在。

但又有什麽人知道,真正的上方未神,既沒有金發,也沒有藍眸?

月見散可以改變人的容‘色’,但每一劑的‘藥’效卻隻有十天。而自己,卻已經整整半個月沒有服用了。鏡中的眸子已經由水藍轉向幽深,不出三天就會顯出本來的顏‘色’;而月前兀自燦如陽光的金發,也正自變淺變淡。

真實容貌顯‘露’的那一天,便是‘玉’碎宮傾、人死國滅之日——多年來纏繞自己的禁言警告……或許,這副容貌,本來就是奪命的詛咒。

冰冷的河水、益發沉重的手腳、目光所及茫茫無盡的黑暗……失去了最後一絲求生意誌,上方未神頓時陷入了沉沉的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