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內緊外鬆

新來瘦,非幹痛酒,不是悲秋。

……

“徐叔!”好容易盼到徐世昌回來,以開放仿佛看到了救星,忙不迭地迎上去。

“雲台?”徐世昌關切地問道,“你怎麽了,臉色這麽難看?”

“我……我……”袁克定期期艾艾說不出話來,隻能小心翼翼地問道,“楊叔他?……”

“唉……”對方長歎一聲,示意他進了書房。

“徐叔,楊叔他怎麽了?咱們部裏說什麽話都有,大家全盼著呢……”

果然,徐世昌拿過門房簿一看,除了少數幾個外地來京例行拜見的生麵孔外,幾乎所有農工商部的要員都已經來過了。

“別慌,沉住氣!”徐世昌深吸了一口氣道,“楊士琦取死之道,他算是廢了。”

“啊?!”雖然早有準備,袁克定還是倒吸一口涼氣,嘴巴張大成了O型。

“千不該萬不該以收受銀子來要挾趙秉鈞。趙智庵是什麽人?翻臉能把祖宗都賣了的家夥,你還敢拿把柄要挾他?”

“其他說了些什麽?”

“趙智庵假意尋了一個禁衛軍做內應,佯稱準備放火燒掉西大殿,騙得楊士琦信任,結果一轉身就跑到肅親王府上去出首……就這麽著,楊士琦連夜就被抓起來了。”

“真的?”

“千真萬確!”徐世昌壓低聲音,“賢侄,我和你說說不要緊,楊士驤也已經死了。”

“什麽?”

“昨天晚上病死的,皇上現在拖著沒發喪。”

“為什麽?”

“這也要問為什麽?”徐世昌心裏直搖頭,袁慰亭怎麽生了這麽個愚鈍兒子?“這你還看不出來?楊士驤一案已查的差不多了,隻差公布,如果現在發喪,又要擬諡號,又要追賜,過幾天再來取消,皇上不是自個打自個耳光麽?幹脆就遲幾天公布。”

“其他還有什麽消息?”

“非常時期,少說少動。”徐世昌拍拍他肩膀,“楊家兄弟的案子牽連必廣,你千萬不要再趟渾水了,否則必死無疑。”

“謝謝徐叔!”

“還有最後一句話告訴你!”徐世昌刻意關緊房門,湊到他耳朵邊上說,“楊士琦交代時攀咬了不少人,其中就有你。皇上說了,‘此言不可信,一概不用。’但如果誰拚命為楊士琦喊冤抱不平的,同黨可能性極大,你要注意分寸,千萬別被流矢誤傷了。”

“好險!”袁克定長出一口氣,恭恭敬敬地跪了下去,“多謝叔叔提點,小侄永世不忘。”

真當是楊士琦攀咬太多而皇帝不采信?非也!楊士琦見事情敗露,幹脆一不做二不休,將整個過程原原本本訴說了一遍,袁克定自然也在其列。秘密審訊時,徐世昌當場就聽得心驚肉跳,哪還敢吱聲。不動袁克定是皇帝的主張——暫不追究。

暫不追究?那是不是秋後算總賬的代名詞?徐世昌不敢去想,更不敢在袁克定麵前透露半分。這番話皇帝隻當著自己的麵說出來,一旦走漏風聲,自己也便完了,何苦為楊家兄弟殉葬?再者楊士驤在北洋任上的虧空幾天前就已經調查的一清二楚,所有細節報告都用專折放在上書房的隱秘處,楊士琦便是沒有此節也難逃一劫。

楊家兄弟的覆滅是板上釘釘的事情,自己最多是一個禦下不嚴的訓誡,難道還要把老本都賠進去?傻子才這麽幹,更何況我已經和袁家撇清了關係。

慶親王府上,奕匡也是焦頭爛額,楊士琦一倒,北洋的虧空一暴露,自己這一派必然也要受牽連,怎麽辦?

“阿瑪,阿瑪!”載振急匆匆跑來,上氣不接下氣。

“打聽得怎麽樣了?”

“走了小德張的路子,已經打聽到了,皇上已經弄清楚楊士驤的虧空了……”

“啊!”這如何是好?

“不過似乎皇上沒有深究的意思,隻嘀咕了一句,楊士驤的打點倒是夠上心的,哼……”

“這什麽意思?”奕匡不解,“你也不問問清楚?”

“哪裏是我不肯問,人家壓根就說不上來,就這還求了大半天,花了10萬兩銀子才擺平的。”載振有些氣惱,“這幫狗奴才,平素拿錢拿得挺歡,關鍵時候偏這麽拿大,老子恨不得宰了他們。”

“不可!”奕匡擺擺手,“明兒再送5萬兩,這條線一定要保住。王商鹽米不進,小德張這條線再斷了可就真成睜眼瞎了。

“要不要讓徐叔……”

“不用!他是農工商部尚書,楊士琦出了事,他身上擔子也很重,不能再給他添麻煩了。”

“那我們?……”

“簡單。皇上不是查賬麽,咱就把楊家兄弟給咱的孝敬全給皇上。載振,一共多少數目你還有數否?”

“阿瑪,吃下去的還要再吐出來?”載振有些舍不得。

“你瘋了?要錢不要命了?”奕匡氣得不打一處來,“皇上既然查清了賬,就知道那些銀子的去向,咱們不主動交難道還等他挨家挨戶上門收?你不怕丟臉皇上還怕丟臉呢。”

“是是!倒是我糊塗了。”

王商在幾個禁衛軍的陪同下走進了陰冷潮濕的天牢,最末尾那一間便關著楊士琦。似乎很多年沒有關押過當朝大員了。

“王公公!皇上肯放我了?”蜷縮在角落裏的楊士琦一看王商進來,立即跳將起來。

王商厭惡地看著他,冷冷說道:“皇上不忍你受苦,特意派我來送你一程。”

哈哈哈哈!整個天牢都回蕩著楊士琦毛骨悚然的笑聲。

“你放明白點,現在上路,你留個體麵,皇上也給你留點情麵。不然真要三堂會審撕破臉來,不要說你這條命同樣保不住,你家裏那100多號人你也不管了?”

剛才是狂笑,轉瞬卻變成了嚎哭!王商從袖子裏掏出一道白綾:“念你過去的功勞,皇上賞你一個全屍,順便給你準備付好棺材,家裏也不用你擔心,皇上宅心仁厚,隻罪你一人,不幹他人事!”

說完,也不管楊士琦什麽反應,隻說:“送楊大人上路!”

幾個禁衛軍七手八腳地將白綾打成結掛好,抱起楊士琦就把他的脖子套在裏麵,楊士琦的手死死地攥住兩端,努力抬起下巴:“四哥,咱們來世再做兄弟!”

喊出如此淒涼的一聲後,手便鬆開了,白綾刷地繃緊,禁衛軍放開手,楊士琦的身子隻晃蕩了一下便掛穩了,白綾牢牢吃住了這一百多斤的分量。

他死了!

楊士琦之死對很多人而言是一種解脫。如果他不死,相關傳言和沸沸揚揚的輿情隻能愈發不可收拾——所有人都在猜測楊士琦下獄的真實原因,所有人都不相信已經公布出來的真相是“真相”。

——有人猜測,楊士琦勾結禁衛軍意圖謀反,可怎麽也看不出這麽做的必要性與可能性;

——有人斷言,楊士琦勾結禁衛軍意圖謀刺,那背後深藏不露的主謀又是誰?

——有人推理,楊士琦因為趙秉鈞誣告而下獄,所謂勾結禁衛軍不過是欲加之罪,可趙秉鈞這麽做的動機何在?

……等等等等,事實永遠充滿了撲朔迷離,充滿了疑雲重重,充滿了人心浮動,除直接當事的數人外,所有人都隻能憑藉著表麵上的蛛絲馬跡來進行懷疑,而且往往謬以千裏。謠言止於智者!可在成百上千個“智者”看來,公布出來的真相才是謠言,他們或是竭力打探著所謂的內幕,或是在私下深藏不露進行揣測,每個人都希望弄清楚與自己利益密切相關的事實,一種與生俱來的、真相不明的壓抑感和恐懼感——連坐法的威懾力已經深入人們的心髓。但他一死,便隻剩下了官方口徑公布的事實,一種讓許多人懷疑卻又不得不接受的事實——誰也無法再找死人進行對證。

他死了,這是好事——死人是不會再攀咬別人、再牽連他人的,許多與楊士琦過往密切的官員可以吃得下飯、睡得著覺了;他死了,也是好事——農工商部的侍郎便空出來了,這是個肥缺,數個自認為足夠資格的人在那裏躍躍欲試,意圖頂上。

京城,暗流湧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