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

爆炸聲響起。

但想象中地動山搖,血肉模糊的場景並沒有出現。

取而代之的是黃綠色的煙霧在獄中彌漫。

咳!咳!咳!

獄卒們個個被熏得涕泗橫流,連連咳嗽。

“小娘皮,敢耍老子!這不是炸藥,是煙球。”

就是不知道這煙球裏麵放了什麽東西,辛辣得要命,他們一時間睜不開眼睛,連聲音都啞了。

與此同時,在前廳,霍靈犀被大理寺的官吏們眾星捧月地圍在中間,一會兒吃個綠豆糕,一會兒吃個山核桃,小嘴就沒閑著。

但是他們問東她答西,就是問不出關鍵信息。

後麵傳來了嘈雜聲。

“什麽聲音?”其中有個官吏想出去看看。

霍靈犀一把拽住他的衣袖,哭得更大聲了。

“爹爹一定很著急,你要是能把我送回家,我就讓我爹給你好多好多錢!再給你封個大官做!”

周圍的人都被她逗笑了,一時間也忘了要出去看。

再說了,大理寺這種地方,誰敢亂來?

霍靈犀的餘光瞥見三姐姐躍出大門的身影,趁機往後退了半步。

她擦擦眼淚,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樣:“哎呀!我已經想起來我家在哪裏了,謝謝叔叔們,叔叔們再見!”

說完她轉身就跑,像一尾吃完就跑的小魚,快得大人們連衣角都沒有抓到。

“喂——你到底是哪家的千金啊?”

“我們送你回去吧!”

“小姑娘,你別跑啊——”

直到後麵的獄卒把眼睛睜開了,跑了上來,和前廳的官吏們一對,才知道,中計了!

關鍵還中的是兩個奶娃娃的調虎離山計,這事還真不好張揚。

反正裏麵的犯人一個也沒少,大家就裝作此事不知道。

…………

雨已經停了。

京郊密林深處,篝火劈啪作響。

一輛青幔馬車幾乎散了架,馬兒累得一步都走不動了,解了繩子,在一旁的溪邊飲水。

“蕭祁真的是瘋了。”陸青鳶望著被射成刺蝟的馬車,喃喃道。

這是她第一次感覺到,原來不是所有事情,重生以後就都會好的。

老天隻是給了她一個機會,但她仍然時刻處於京城的波瀾詭譎中,一刻都不能掉以輕心。

身後傳來的腳步聲,陸青鳶轉身,發現霍雁行手上拎著幾尾魚。

拾柴、燒火、捕魚、殺魚。

他從來到這兒就沒有停下來過,熟練得就像是做過了千萬次這種事情。

不像個侯爺,像夥頭兵。

陸青鳶注意到他的右肩被劃破了,隻是今日穿的還是大紅色的官袍,看不出傷口深淺。

“把衣服脫了吧。”她皺著眉頭道,“我看下傷得怎麽樣了。”

“沒事。”

霍雁行嘴上說著,但還是乖乖把外袍脫了。

右肩下方滲出的血珠已將白色的內襯洇成深褐色,看得陸青鳶眉頭皺得更緊了。

“全脫。”

不然怎麽上藥。

她轉身回馬車上,想找些能用的藥膏藥粉,但這輛馬車是馬車行的,什麽也沒有。

墨何還在車廂裏昏著。

陸青鳶越想越氣,踹了一下他的膝蓋。

沒醒。

她垂頭喪氣地下了馬車,卻看見在篝火旁的那人,已經脫了上衣,背對著她,正在烤魚。

陸青鳶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他半裸的肩臂上。

古銅色的肌膚上交錯著幾道舊疤,右肩新傷蜿蜒三寸,還好。

倒是腰部有一道暗褐色的疤痕,從右腹斜貫至左腰,邊緣凸起的肌理呈暗紅色,像條蟄伏的蜈蚣。

光是這樣都能夠想象出來當時傷得有多重。

命真大。

陸青鳶走過去,翻找霍雁行換下來的衣服,找到了那枚墨綠色的香囊。

她扯開香囊,裏麵果然有艾草和蒲黃,她把裏麵的藥倒出來,敷在他的傷口上。

他忽然悶哼一聲。

陸青鳶以為他痛,輕輕給他吹了吹。

結果他指了指地上的香囊,原來剛剛陸青鳶手太快,倒出了藥,就把香囊丟地上了,火星子一燎,就燒著了。

陸青鳶瞟了他一眼:“別亂動,回頭我再給你一個。”

刺啦——

陸青鳶扯下自己的月白裙裾,給他包紮好。

霍雁行沒有說話,目光落在她低垂的睫毛上。

可能是淋過雨的緣故,她的睫毛看起來濕漉漉的。

她離他極近,連呼吸的輕響都清晰可聞,側臉在火光下瑩白如玉。

有幾縷濕發貼在頸側,隨著她的呼吸而起伏。

“好了!”

陸青鳶很滿意自己的包紮手法,她拍拍手,起身將濕衣掛在樹枝上烘烤,問道:“對了,你今日怎麽進宮怎麽久?”

說起這個,霍雁行的臉色就不太好看。

從禦書房出來後,太後宣召,拉著他和方詞禮東拉西扯,說什麽宮裏的幾位皇子如今也到了開蒙的年紀,想給他們一位文先生和武先生。

太後把幾位皇子叫了過來,讓他們給自己和方詞禮行了拜師禮。

下午又分別測試了皇子們的底子如何。

一直拖延到酉時,還不見放人。

霍雁行這才和侍衛們過了幾招,強行從壽康宮離去。

一出宮門,就見到了在此等候的鬆煙和柏羽,急急忙忙地先往西市去了,這才趕上陸青鳶。

“你膽子未免太大。”他不是很讚同她今日的做法。

陸青鳶剛把自己打濕的外袍脫了下來,露出裏麵的一件金絲軟甲來。

霍雁行愣了一下。

“我哪能真的一點防護都不做。”陸青鳶得意地笑了一下。

這還是今日給霍雲瑤找煙球的時候找到的,也放在娘親的嫁妝箱裏。

也不知道外祖父怎麽想的,當初給女兒的嫁妝裏都是些行走江湖的寶貝。

“水……水……”

不知道是不是烤魚的香味太過誘人,墨何竟然悠悠轉醒了。

陸青鳶給他丟個水囊,又從馬車裏找出紙和筆,讓他寫供詞和買題學子的名單。

“不是我不肯寫……”他抬頭,撞上陸青鳶冷厲的目光,期期艾艾道,“說好了,保證我家裏人安全,我才配合你們的。”

陸青鳶心裏著急,如今城門已經關閉,霍雁行又受傷了。

淩韜還在獄中,家裏還有三個孩子不知道怎麽樣了,有沒有把消息傳進去。

她心中憋著一股氣,逮住墨何就一頓痛罵。

“我查過你,你也是個讀書人,過了解試,但春闈未中,隻得了個舉人。”

“君子喻於義,小人喻於利,你以為藏於暗室便可獨善其身?”

“絕無可能!”

“你第一次發現字畫有問題的時候怎麽沒有想到你的家人?你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時候怎麽沒有想到你的家人?”

“現在事情敗露了想起家人了?早幹什麽去了!”

“你若不是唯一的證人,我早就把你丟到深山喂狼了,哪有功夫跟你在這磨磨唧唧的!”

“四五十歲的人了,孰輕孰重搞不清楚嗎?”

“讀的是孔孟之道,行的全是鼠輩之事,子孫後代都為你蒙羞!!”

一場酣暢淋漓的痛罵。

驚得樹林深處飛出一行雀鴉。

“你寫了,至少能換個戴罪立功的機會,我和侯爺保你無事,你要是不寫……”

陸青鳶冷笑一聲,轉頭就抽走了霍雁行放在身側的長刀,架在墨何脖頸上。

“你要是不寫,就去黃泉路上等你的家人吧!”

**裸的威脅!**裸的威脅啊!

墨何的眼珠子瞪得比銅鈴還大,他怎麽也沒有想到,那日看著溫溫柔柔的侯夫人,怎麽突然就變成了女悍匪了呢?

他把目光投向了旁邊的侯爺。

霍雁行默默轉過身,去給火堆裏麵添了點柴火,好讓這把火燒得更旺一些。

看來,陸青鳶上次罵自己還算輕的。

她清醒的時候罵人,更厲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