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中榴花灼灼,然‘誰言寸草心,報得三春暉’,花落子成,空對南風……”

林承霄學業不佳,也不知道文章是什麽意思,拿起來就念。

他還以為這是霍雲暘請人代筆的文章策論。

而周圍的人卻變了臉色。

這是一篇,祭文!

是霍雲暘祭奠五年前戰死沙場的爹娘所作。

僅僅念了開頭幾句,眾人便被字裏行間流露的真摯情感所折服。

何來抄襲!

陸青鳶想起前幾日是盂蘭盆會,霍雲暘應該就是在節前後寫下的這篇祭文。

林承霄念著念著終於察覺到不對了,臉上的笑容逐漸消失,把紙一拋,氣急敗壞地繼續在桌肚翻找:“不是這個,小抄呢?小抄呢?!”

此時,隔壁蘭心齋剛好下學,女學子們聽到這邊的動靜,紛紛擠在門口,好奇地朝裏麵張望。

霍雲瑤好不容易擠進人群中,這一看還了得,血一股腦湧進腦子裏。

她一個箭步衝上前去,用盡全力推了林承霄一把。

林承霄被推了一個趔趄,身子往後倒。

陸青鳶離得近,悄悄伸出右腳絆了他一下,林承霄重心不穩,啪得一下摔在地上。

“讓你欺負我二哥哥!”

霍雲瑤一腳踩在林承霄的胸膛上,伸手抄起桌上的東西就往胡亂往他身上招呼。

硯台、墨汁、書本、毛筆一頓亂飛。

“讓你欺負我二哥哥!”

“我打死你個王八蛋!打死你!”

林承霄原本還想反抗,但不知為何,這小姑娘的腳如同泰山壓頂一樣,死死地踩在他的胸口。

他根本站不起來。

林承霄的那些狐朋狗友見狀,想要上前拉開霍雲瑤,卻被霍雁行如殺神般的目光逼退了。

“南宮鶴”一邊搖頭一邊往後麵退,“這這這,成何體統!成何體統啊?”

嗖——

霍雲瑤手中也沒個準頭,一頓亂砸,其中一支沾了墨汁的毛筆就像是長了眼睛,衝著“南宮鶴”而去了。

啪嗒。

毛筆彈到他的麵門,然後又滑落在地。

“別打了!砸到夫子了!”有人喊道。

眾人停下了動作,看向“南宮鶴”,他的額頭上有個碩大的黑墨點,看起來格外滑稽。

“南宮鶴”怔住,右手一抹臉,墨點卻越抹越大。

有學子已經忍不住,噗嗤一聲笑出聲來。

他一張老臉漲得通紅,嘴裏喊著“禮崩樂壞”,狼狽離去。

林府的家丁都來了,他們擠進弘毅齋,托起自家少爺,著急忙慌地回府去了。

眾人皆逐漸散去,陸青鳶往前走的時候,腳底下踩著什麽東西。

一看,是一顆黑色藥丸。

她微微俯身,順著藥丸看去,發現在原先林承霄躺下的位置,有一個白瓷瓶。

可能是林承霄被打的時候,從袖口中跌落出來的。

陸青鳶撿起藥丸放在鼻尖一聞,覺得有點不對,但一時說不上來。

她悄悄地撿起白瓷瓶,藏進袖子裏。

林府。

“鎮北侯霍雁行。”

“鎮北侯夫人陸氏。”

霍雁行和陸青鳶異口同聲:“前來給南宮先生致歉。”

林府的門房納了悶,鎮北侯府這兩口子大半夜突然登門,雙雙穿著深色衣服,看上去不像致歉,倒像是來討債的。

可畢竟是侯府,他也不敢怠慢,忙不迭地回去稟報了老爺夫人。

林家自林太師去世後,當家的就是他的長子,也是林玥蘭的大哥,林衡之。

林太師一心撲在朝堂上,家中隻有一妻,育一子二女。

可惜他忙於輔佐先皇,又給各個皇子當老師,自己家的孩子反而沒顧得上。

林衡之沒有繼承父親的衣缽,資質平平,考了好幾年才勉強考上,最後隻在禮部混了個正六品郎中。

這還是妹婿陸執幫的忙。

當年林太師可能就是看自己這個兒子入仕無望,才尋尋覓覓,在自己眾多門生弟子中苦苦尋找,終於找到一個陸執,讓自己的小女兒嫁了過去,也算是為林氏多謀了一條道路。

林衡之如今全部的希望都寄托在長子林承霄身上,從小就耳提麵命,棍棒教育。

卻不想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生的兒子會打洞。

林承霄不僅學業不佳,還長成了一個紈絝,招貓逗狗,搖骰鬥雞,無一不精。

林夫人錢氏聽到門房的稟告,臉拉得老長。

她本來就生了一張容長臉,上了年紀後眼角眉梢越發下垂,看著更顯刻薄。

傍晚她看見兒子被抬回來的時候,一顆心差點都停跳了。

還好隻是擦傷和淤青,沒有傷及根本。

“隻是給南宮先生致歉,那我霄兒呢!天可憐見,我霄兒的額頭上好大一個口子呢!都不知道會不會留疤!”錢氏扯著丈夫的袖子,“哎呀,老爺,聽說容貌有損也不能當官的,要是影響以後殿試可怎麽好啊!”

林衡之煩躁地從她手中抽出袖子:“你就少說幾句吧。就他那個樣子,別說殿試,我看今年解試也過不了。”

“老爺!你怎麽這般咒自己的親兒子!你自個兒都考了好多年呢!還不是考上了!我看就是你平時打他打得太狠了,把他打傻了!”

“你你你,你這婦人怎麽無理取鬧!”

“我無理取鬧?!”錢氏的聲音不由自主變得高亢起來:“當初我就不該嫁你這庸才!我錢家也有萬貫家財,要不是當時看在你父親林太師的份上,我爹何必將我遠嫁京城與你做夫妻?!”

錢氏出身商賈,罵起人來格外利落。

“嫁了個大庸才,生了個小庸才!”

門房杵在一旁,焦急但又不敢催促。

“你帶鎮北侯夫婦去南宮先生的院子吧,不必提及我和夫人。”林衡之揮了揮手,讓他下去了。

錢氏憤憤不已:“林衡之!咱們的兒子受了傷,你連屁都不敢放一個!莫不是懼怕他鎮北侯府!”

“住嘴!”林衡之兩手一攤,“這件事論起來還是霄兒過於莽撞,況且打他的是年僅十歲的霍雲瑤,歲數小又是個姑娘家,你叫我怎麽跟她計較?說出去不讓人笑掉大牙!”

錢氏還想反駁,突然門外傳來聲音。

“大哥大嫂莫急。”

錢氏一抬頭,朦朧淚眼中,一個穿著墨綠色蘭花褙子的婦人款款而入。

是林玥蘭。

“三妹,你怎麽來了?”林衡之語氣都變得溫和了。

“若是想給霄兒出口氣,讓鎮北侯府吃癟,你們呀,就按我說的做。”

林玥蘭與他們細說完,錢氏點頭稱是,倒是林衡之還在遲疑。

“這樣不太好吧,畢竟是侯府……”

林玥蘭柳眉倒豎:“怕什麽,我家蓉月馬上就要嫁進賢王府了。大哥,你別忘了你的頂頭上司,禮部的莊大人,可是賢王的人。”

“霍雁行奉旨查稅,難纏得很。這時候若是給侯府添點亂,好讓禦史參奏他一個治家不嚴的罪名,賢王殿下那邊也能鬆快鬆快。”

“賢王高興了,莊大人就高興,莊大人高興了,你不就能再往上走走嘛!”林玥蘭攛掇他,“大哥往上走一點,我家夫君在朝中便也有了自家人幫手,豈不美哉?”

林衡之恍然大悟,拱手道:“還得是三妹,女中諸葛是也。”

林玥蘭眼底閃過一絲狠厲。

陸青鳶啊陸青鳶,你害我在京中丟了名聲,成了笑柄,那你也別想好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