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青鳶和霍雁行正在陸家門口,因為四個孩子啼笑皆非的時候,陸家家主陸執卻根本不記得大女兒歸寧的事情。

他背著手在書房中來回踱步,神色凝重。

紫檀桌案上堆著小山般的文書,還有幾個皺巴巴的紙團。

今日下了早朝以後,皇帝把他單獨喊去禦書房。

“陸愛卿覺得,賢王的封地,應該定在哪裏比較合適呢?”

他當時心裏“咯噔”一下。

賢王今年已經二十有六,等大婚以後,就該前往封地了,隻不過這個封地在哪,先帝生前沒有安排。

太後屬意金陵,但金陵富足,天下皆知。

可皇帝未必放心將這麽大塊肥肉交給賢王。

陸執為官幾十年,對先皇的行事風格和決策方式可謂了如指掌。

可如今這位新皇,登基以來,行事常常出乎眾人意料,陸執雖在朝中任職多年,卻始終難以摸透他的心思。

最後他隻能以需要查閱近些年各地的稅收和人口作為借口,敷衍而過。

但終究,需要一個答案。

“夫君~”林氏輕輕推開門,走進書房。

陸執皺著眉,他不喜歡別人進他的書房,尤其是他在想事情的時候。

可當他抬頭一看。

炎炎夏日,林氏身著一襲墨綠色的薄紗長衫,領口與袖口皆繡著蘭花圖案,別有一番文人雅致,將這夏日的悶熱都驅散了幾分。

林氏本名林玥蘭,是林家的嫡次女。

陸執是探花郎出身,最愛的並不是林氏的外貌,而是她身上這種高門書卷氣,縱使她有時候愛耍些小性子,那也是夫妻情趣。

林氏手中端著一盞冰鎮的銀耳蓮子羹,走到陸執身邊,輕聲說道:“天氣太熱,夫君歇一歇吧,別累壞了身子。”

陸執點點頭,接過蓮子羹,喝了一口:“以後這種事情讓下人來就是了,日頭大別曬著了。”

“瞧夫君說的,就幾步路而已,還能把我曬化了不成,”林氏提醒道,“今日是大姑娘的歸寧日,已經到門口了。”

陸執這才恍然想起,大女兒陸青鳶已經出嫁三日,按照習俗,今日該回門歸寧了。

他微微點頭,心中忽然一動,或許可以趁霍雁行前來之際,與他聊聊,從這位女婿口中,說不定能打探到一些關於皇帝態度的蛛絲馬跡。

畢竟霍雁行現如今是天子近臣,時常伴駕左右,對皇帝的想法也許能知曉一二。

“今日我要與賢婿談些正事,你好好招待,切莫失了禮數。”陸執叮囑林氏。

“夫君放心,我自會安排妥當。”

林氏出了書房,進內院的時候,剛好看到秋姨娘帶著三少爺陸鳴之在花園玩耍。

“我不要這個!”陸鳴之人小力氣大,一臉不耐煩地把手裏的九連環丟出去,險些砸到秋姨娘的臉。

自從林氏嫁入陸家以後,多年來隻得陸蓉月一個女兒,直到前些年,林氏才不情不願地把自己的陪嫁丫鬟秋娘給了陸執做通房。

秋娘生下陸鳴之以後,才被抬為秋姨娘。

林氏自知還是要有個兒子傍身,所以把陸鳴之劃到了自己名下,按嫡子對待,平日裏寵愛有加。

“你過來。”林氏招手示意秋姨娘。

秋姨娘趕忙整理了衣衫,快步走到林氏麵前,福身行禮道:“夫人。”

林氏湊近秋姨娘耳邊,低聲耳語了幾句。

秋姨娘聽後,臉上閃過一絲猶豫,但終究還是咬了咬牙,點頭應下。

…………

霍雁行剛進前院就被管家恭恭敬敬地請到陸執的書房去了。

林氏見侯府的四個孩子跟了過來,也沒覺得奇怪,畢竟霍家一向不怎麽遵循京中的規矩。

“青鳶啊,一路上累壞了吧,快到後院歇著。”林氏說著,便吩咐身邊的丫鬟:“把幾位少爺和姑娘帶到偏廳去,拿些新鮮的果子蜜餞給他們吃。”

隨後,她拉著陸青鳶的手,往後院花廳走去。

一進花廳,林氏臉上的笑容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她鬆開陸青鳶的手,坐在廳中的主位上,冷冷地說道:“按禮敬茶吧。”

林氏的貼身婆子穆媽媽麵無表情地捧著一個托盤,托盤上的茶水熱氣騰騰,一看就知道滾燙無比。

陸青鳶抬起頭,直視著林氏的眼睛,似笑非笑:“我若要敬茶,怎麽也該先敬我那早逝的生母吧。”

林氏沒想到她現在連裝都不裝了,怒喝道:“既然你這麽孝順,那就去祠堂跪著吧,去祠堂好好跪你的生母!”

陸青鳶轉身就向陸家祠堂走去。

祠堂,她可太熟了。

自從回到陸家,她就經常被罰跪祠堂。

不是因為《女則》《女誡》背不出來,就是因為女紅做得太差。

她本來就不喜歡這些,也不想強迫自己去做。

陸家祠堂位於陸府的東北角,祠堂的後麵種了一片鬆柏,白天看起來鬱鬱蔥蔥,綠意盎然,但到了晚上,樹葉婆娑,燭光昏暗,很是嚇人。

還記得她前世跪祠堂的第一個晚上,嚇得一宿沒合眼,第二天就發了高燒。

相府上下,都是林氏的人,沒有人敢管她的死活,內院也不讓人出去。

後來,是鬆煙和珠霞從狗洞鑽出去,在外麵的藥鋪給她拿藥,煮藥,喂她喝下去,緩了三日才退燒。

不過,相比起後麵她在賢王府遇到的事情,陸家的事兒已經不算什麽了。

陸青鳶推開祠堂的門,陸家曆代祖先的牌位居高臨下地看著她。

她一低頭,地麵上原有的蒲團不見了。

林氏還是喜歡在這些細碎的事情上折磨人。

陸青鳶側過身,習慣性地去找最底下右側的牌位,她一向隻跪母親。

咦,母親的牌位呢?!

原本擺放的位置空無一物,難道是換了位置?

她仔細地在一堆牌位裏找,依然無果。

“嘻嘻!真好玩!”

忽然,陸青鳶隱隱聽到祠堂後麵傳來孩童的笑聲。

她順著聲音繞到後麵,看見了她的三弟,陸鳴之。

她剛想問他怎麽在這裏,走上前一看,發現他正拿著一支毛筆,蘸著墨水,在什麽東西上塗抹。

是母親的牌位!

轟——

仿佛一道驚雷在她腦中炸響,顱內有一根原本緊緊繃著的弦,“啪”的一聲,陡然斷裂。

她雙眼通紅,幾步衝上前去,一把搶過牌位,將陸鳴之推倒在地,怒斥:“你在幹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