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覽恒站在樟樹底下,陽光隔著樹葉映在他的臉上,眼睛裏便也似閃著光似的。

他長得好看,臉上帶著笑時,更是絢爛人的眼睛。

因為是在樹蔭底下,便也沒人注意到他在這裏同宋珀說話。

“國公府許久沒人出來走動交際,真沒想到能在這裏碰到你。我正想和你說說上次的事情呢。”

周覽恒微笑著說道,看著一點也沒有被騙生氣氣惱的模樣。

宋珀隨便行了一禮,有些敷衍地道:

“殿下,那傷口現在好了沒?”

周覽恒笑說:

“一道小口子,若是到現在還沒好,那本王的身體應該是出什麽問題了。”

宋珀也微微一笑:

“那便是了。”

也不道歉,也沒有說謊被拆穿後的驚慌。

侍從青山看在一旁,心裏不滿嘀咕,魏國公這個大小姐是不是因為一直悶在府裏,所以一點禮儀都不懂。

明明是她法術不精,說好治好愈合的傷口再度崩裂,殿下沒有計較說她騙人也就算了,她自己好像也沒放在心上似的,連聲抱歉都沒有。

殿下認識的道士女冠那麽多,從沒有一個像宋珀這樣的。敷衍之極,沒有一點對待皇室應有的態度!

青山本就是個愛抱怨的人,但宋珀本就是個喜歡忽略別人抱怨的人,壓根就沒有注意到他怨念的眼神。

那邊王氏已經帶著曹氏,和為數不多相識的貴婦,攀談了起來。

趙氏則是和崔氏宋紫惴惴不安地坐在一處小亭裏,麵對奉來瓜果點心的婢女,強裝淡定地道了聲謝。

花園裏群芳絢麗,香氣怡人。

卻不見王氏身邊那個高大婆子。

宋珀心裏暗笑一聲,早已看出這人分明是個大男人男扮女裝。實在沒有想到,王氏竟然膽子這麽大,敢在長公主開的宴會上搞事。

不用想,這個女裝大佬的目標,肯定是她。

宋珀實在是好奇,王氏今天會給自己帶來什麽樣的驚喜。

正想順勢四處逛逛,卻聽周覽恒的聲音在身旁傳來:

“昨日小雨,姑母園中的這些花卻沒有受到影響。青山,你知道是為什麽嗎?”

這人不是王爺嗎,怎麽這麽悠閑,還沒走呢。

宋珀有點無語,周覽恒這話說的響,分明就是想叫她聽見。

就聽他那個侍從青山一板一眼答道:“應該是用紙,仔細包住花骨朵,這才免受雨水打擊。”

周覽恒歎了聲氣:“錯啦。這些花,其實是姑母身邊的女冠催開的,她乃玄玉觀停寂真人坐下弟子,對經文見解獨特,很得姑母喜愛。”

這是說給她聽的?

宋珀皺了皺眉,瞧了周覽恒一眼,周覽恒卻一直在看著她,見到她目光轉來,便又微微一笑。

有婢女端來紅豆蜜水和甜酪,甜酪裏拌著軟香的糯米,都是京城裏時興的小吃,材料雖然尋常,但勝在做得精致。

周覽恒道了聲謝,卻什麽都沒要,有些好奇地問宋珀:“你不吃嗎?”

這人有這麽自來熟嗎?

宋珀心裏無語。

一陣香風飄來,兩個打扮精致的貴女來到附近,問婢女要了一些點心,視線轉過,忽地見到周覽恒,麵上俱露出笑意。

正想走來,卻乍然瞧見宋珀在旁邊,手上雙麵繡扇子急急轉了個麵捂住臉,趕緊轉腳步走了。

宋珀能夠清晰地看到這兩人翻了個白眼。

“那是誰?又瘦又小的,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哪裏的丫鬟。記王殿下怎麽還和這種人站在一起。”

“我前麵也覺得奇怪,打聽過了,原來是魏國公家的小姐。”

“嗬,我還以為魏國公家隻有宋蘭一個小姐呢。”

本朝民風開放,又是長公主辦的賞花宴,主打一個自由高興,是以並沒有嚴格分開男客女眷。

“那是禮部尚書的孫女和國子監祭酒的女兒。”青山也不用宋珀問,自動抱怨了起來,“這兩位小姐身上熏香總是這麽誇張,弄得我鼻子好癢。真的不知道她們這些世家小姐為什麽要這樣。”

所謂的千年世家,在前朝末年紛亂之時,基本上都死的死,散的散。

到現在,也隻存著幾戶高門貴姓的世家大戶,自詡身份高貴,比其他大臣高貴一等,除了皇親貴戚,誰也看不起。

剛才那兩個貴女,就是世家之後。魏國公在跟隨當今陛下打江山之前,不過是軍中普通的百夫長,他的孫女,自然也入不了她們這些世家女的眼。

京中的宴會便是如此,各家公子小姐按照家世,自動分好小團隊,嚼舌其他派係的人。

膩味極了。

周覽恒雖說貴為天子之子,萬人矚目的親王,沒有人敢不陪笑臉的,但是看到那些人明爭暗鬥,還是未免感覺無聊。

宋珀倒是覺得有些意思。

以前參加修士的聚會,沒有不提心吊膽的時候,生怕剛才還笑嘻嘻的朋友,下一秒就歹念驟起,殺人奪寶。

現在這幫人,都互相不滿成這樣了,不還是得咬著牙保持體麵,見麵露出一個酸溜溜的笑容,隻敢在背麵翻白眼。

這樣的宴會,對於宋珀來說,實在是過於安全,幾乎可以說是沒有什麽刺激了!

看到自來熟的記王還站在身邊沒有動,宋珀便問道:“京中還有多少像這樣,看不慣我們家的人?”

周覽恒伸了伸手,虛指前方一片花叢。

宋珀疑惑道:“花叢裏那個人?”

周覽恒笑道:

“不是那個人,是這一片人。”

就是說,魏國公現在名聲不好,京中沒有什麽人家願意和他們來往的。

宋珀倒也不是很吃驚。

雖說其他人家也未必就是什麽好人。

可是如此陰沉的魏國公夫妻,如此不要臉的宋學守和王氏,就算是個好人,看到他們估計也避之不及,魏國公府能有好人緣倒是怪了。

不過,別人的看法對於宋珀來說,根本就不重要。

她過來,也不是準備像個小可憐一樣,博得別人憐愛的。

又有兩個貴女從跟前路過,瞧見宋珀,嘻嘻笑了一聲,邁著小腳步趕緊走了。

周覽恒站得更靠近樹蔭,別人也瞧不見他的身影,他有些好奇地瞧著宋珀道:“那些人都在譏諷你,你不生氣?”

宋珀淡然說道:“有什麽好生氣的?隻怕今日過後,她們看到我,就不敢再亂笑了。”

不敢再笑?

宋珀這是覺得今天會發生什麽,會讓別人都害怕她嗎?

周覽恒心裏有些好奇,是什麽讓宋珀如此篤定,也愈發覺得宋珀的性格有趣。

正說著,忽見遠方花堆裏,有個長眉細目,挽著婦人發髻的女子,徑直朝著宋珀走來。

她低垂眉目,神態恭順,走到宋珀麵前,好似和她很熟一般,直接牽住她的手,說道:

“姐姐。”

手指冰涼,好似冰塊一樣,讓人難受。

宋珀皺了皺眉。

是她名義上的“二妹”,宋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