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堂裏頭何鐵手的這一聲喊就如晴天裏頭炸的雷子,那是要多響就有多響。適才還在鼓著勁往裏頭擠的圍觀群眾這會兒頓時怕了,一個個紛紛作鳥獸散,沒一會兒就空出一塊空地來。
這空地上,五個平日裏人五人六的大漢正躺在地上哀嚎不止。最先跌下來的那個最慘,被人打折了手不說,摔下來時還把一條腿摔斷了。
傷勢最輕的,卻是第二個下來的那個。這小子運氣賊好,摔下來的時候正好砸在一個更倒黴的倒黴鬼身上,因此身上倒沒傷著哪兒。隻是這人菊花裏頭插著根銀筷,這會兒就剩下個筷子頭了,倒有大半插了進去,熱的旁人見了就直想笑。但有鑒於這些稅丁往日的凶狠,這些人卻一個個隻能捂著嘴悶笑不語。
至於最後跳下來的李哥三人,卻是不同程度的摔傷。
這翠雲閣建的極為豪奢,每層樓樓高都是兩米五開外,大堂這層更是高達三米。平日裏頭看起來壯觀,可跳下來卻是不方便了。裏外裏差不多六米的高度,也就是被逼無奈了,否則誰會沒事就往下跳著玩。
這會兒即便幾人是做足了準備了,可落地時總有偏差,不是踩著碗兒了,就是踩著碟兒了,卻全是第一個被扔下去的那家夥砸翻了台子,弄倒了一台上好的宴席,這才弄的這一地的破罐碎碟。
“李哥,怎麽樣?”有手腳快的稅丁這會兒已然把人都扶了起來,連忙又把翠雲閣的隨堂大夫叫來給幾人診治。
幾個人都是摔著了筋骨,這大夫實際上也不過是開了些跌打之類的藥酒,將養個半個來月自然就好了。
隻是傷好治,這麵子卻不能丟。這會兒何鐵手已然問清楚了,道是三樓貴賓包廂是這翠雲閣的媽媽荷花親自開的,幾個老鴇也不清楚裏頭的客人是什麽人物,最後還是個多嘴的龜奴說上樓的幾個女子就是名動江南的蘇大家還有早些時日“出門”的清荷、蓮香。
“你作死啊,什麽話都敢亂說!”這龜奴剛拿完何鐵手二兩銀子的賞錢,想不到轉身就被得了荷花吩咐的白娘揪走了:“大夥都是長了眼睛的,都看著清荷與蓮香兩個丫頭回來了,可是大夥都不說。就你聰明,知道有賞錢拿是吧?看這回荷花姐還不把你皮剝了,真正是個笨蛋,白活了這麽些年!”
白娘話剛停,邊上就擠過來幾個護院的大漢,不等這目瞪口呆的龜奴呼喊,一條抹布已然將他嘴塞住,直接拖回後院去了。
第二日,翠雲閣便給南京知府報了備,道是有個院子裏的賤籍男子意外落水,無人發現,最後溺水而亡。這是後話,就此打住。
且說荷花在三樓的小隔間裏看著大堂裏的紛亂,卻是有些不知所措。好在這會兒這翠雲閣已然輪不到她主事,因此她便抬頭向那穩坐桌後的男子道:“二爺,你看要不要讓人把那些人壓著?”
“那些人?哪些人?”百裏雲一副閑淡模樣,隻是舉杯飲酒,卻連抬頭看一眼窗外的興致都沒有:“這事咱們沒必要去參合,自然有人會處理。隻是吩咐你準備的人手你都準備好沒有,那位少爺身份可是尊貴的很,絕不能有半點閃失。”
“二爺放心,人手都準備好了,都是換了衣裳混在人群裏頭的,絕不至於被人看出來。”荷花一臉恭敬道。雖然說荷花被百裏歸收了作侍妾,可對於這位百裏家的二爺,她卻一向來都是琢磨不透的,更是不敢恃寵而驕。
“這就好。”百裏雲颯然一笑,站起身來徑直出門去了。
看著這與百裏歸長相截然不同的二爺,荷花目送百裏雲走後,立即恢複媽媽本色,朝門外匯攏過來的龜奴老鴇們辣聲道:“都給我警醒著點,那些個不長眼的人鬧事就讓他們先鬧,但絕不能讓他們傷了咱們院子裏的貴客。若是再出什麽問題,可別怪荷花姐我不講情麵!”
一些個在門外頭早就候著的龜奴老鴇頓時捏聲應了。隻是有心細的人卻是聽明白了這荷花的話裏頭深意:貴客,什麽是貴客,自然是荷花親自引進三樓貴賓包廂的才是貴客。那些個稅丁即使平日裏頭在南京城裏頭威風,可在這翠雲閣又什麽時候囂張過!
“這事你就留下來處理吧。”趙雲安隨口吩咐了一聲,又轉頭對著聞聲過來的蘇瑾四女道:“蘇大家,若是不礙的話,不若與我先走一步?”
適才李哥幾人連續撞破窗戶跳窗而出,這動靜已經不是一般的大,蘇瑾幾女就在隔壁包間坐著,自然是聞聲就趕了過來,卻是正好目睹了李哥三人跳樓的瞬間。
“多謝王爺心意了。”蘇瑾卻是婉拒了趙雲安的意思,隨即領著清荷、蓮香小心走到譚縱身邊。至於小蠻,卻是一副垂淚模樣,這會兒卻是不敢再走近譚縱身邊了,隻能遠遠找了處地方坐著。
趙雲安卻是無可無不可模樣,隻是點點頭,便轉身走了。嶽飛雲卻是未與幾人打招呼,直接將簡單包紮過的韋德來抗在了肩上。
隻是這回韋德來卻未使壞,是把這韋德來順著放的——若是倒著抗,怕是等見到大夫的時候這血也流的差不多了,即便不死隻怕也要留下些後遺症。
趙雲安走在前頭,還未下樓,便見著了王動等一眾紈絝。特別是人群裏的崔小官,更是他的“熟人”。趙雲安卻是還記得這崔俊是巡捕司的人,這回看來是要去拿人了。
隻是趙雲安這時候卻不是先前的“蔣五”,而是堂堂的皇子王爺——大順國安王趙雲安,自然不會去搭理這等人物,甚至便是連路也懶得讓開,隻是向前走去。
那邊崔俊見著這“三人”的組合卻也是愣了一下,因為他不僅見著了那日帶頭鬧事的“蔣五”,更見著了“蔣五”身後的嶽飛雲。他到現在都還記得那個以一人之力對抗整支血旗軍小隊的壯漢,更記得能與胡老三相鬥都還站了上峰的嶽飛雲這位血旗軍的領軍將領——即便他不清楚嶽飛雲的軍階,可能統帥血旗軍進城來的人物自然不是什麽小角色。
他還記得那時候這嶽飛雲與胡老三生死相鬥的模樣,想不到這會兒這位“嶽將軍”卻代替胡老三成了這富貴公子的跟班,當真是詭異至極。
崔小官雖然沒什麽大本事,但卻也不會壞事,說不得立即就在王動與陳舉等人身邊耳語了幾句,特別是點醒了嶽飛雲這血旗軍將領的身份。
王動與陳舉聽完,卻是覺得有些不可置信。
血旗軍換防到城外的消息他們這些紈絝子弟又如何能知道,因此當聽到嶽飛雲的身份時都是呆愣住了。待見到這嶽飛雲跟班模樣時,更是心中驚覺起來——用血旗軍的將領作跟班,那這貴公子又該是什麽人物?
難不成是血旗軍趙老將軍的家人?幾乎所有人都是這般想法。
王動卻是心裏頭忽然一動,想到了另外一個可能——這人會否就是那個下江南巡查暗訪的安王趙雲安?安王趙雲安下江南的消息他卻是早從父親處知道的。
隻是無論結果如何,隻要有嶽飛雲這位“跟班”在,這貴公子身份顯貴已然無可置疑。王動等人雖然紈絝,但卻不是沒腦子,自然不敢熱辣辣地擋著道,說不得連忙就讓了開來。
等趙雲安、嶽飛雲走遠,那華英才開聲道:“乖乖,那位將軍身上好重的煞氣,便是從我身邊過的時候都能讓我寒毛倒立,當真是駭人的緊,不愧是我大順百戰百捷的血旗軍。我華英決定了,明日便要去找我爹,不管是托關係還是走後門,我華英這回是進定這血旗軍了。”
“得了吧你,也不看看你這性子,能進血旗軍就怪了。”焦恩祿卻是隨口反駁了一句。
這華英想參軍也不是一日兩日了,隻是華家就他這麽一棵獨苗,華家的老爺子又怎麽舍得放他去參軍。
“哼,你們瞧好了,不出兩個月,我定來與你們話別!”華英這回卻是胸有成竹的很,仿佛事情已然辦成了一般。
而被華英這麽一打岔,眾人卻是忘了嶽飛雲適才肩上還抗著一個人的事實……
等三人出門,譚縱這才找了處地方坐好了,等著王動等人上門——按照小蠻聽到的,這邊事情一鬧起來,那邊怕是就要上來拿人了。
果然未過多久,便見著王動等人魚貫而入。與譚縱所想不同的是,王動幾人雖然進來了,卻是隻在門口遠遠站著,隻有一個本來站在人群後麵的年輕人穿過幾人走上前來。
譚縱記得,那日隨趙雲安在府衙門前大鬧時,正是這人從府衙裏領著一群巡捕司的巡捕出來,結果被胡老三風卷殘雲般的放倒了一地。而這年輕人不必說,自然也是巡捕司的人,看那時的裝束,說不得還是個入了品級的小官才對。
“原來是有備而來。”譚縱微微一笑,卻是故意不去看崔小官,隻是轉過頭去故作親熱的與蘇瑾耳語。那邊蘇瑾卻也是聰慧的緊,哪會不清楚譚縱的打算,便故作模樣的輕笑起來。
那邊王動看著譚縱與蘇瑾的親熱模樣,特別是看著蘇瑾豔光四射的模樣,心裏頭的火氣頓時再也壓製不住,便是連角落裏正瑟瑟發抖的小蠻也忘記了,隻是拿一雙血紅的雙眼瞪著眼前的狗男女。
若是這時候手裏頭有把刀,王動怕是就要當場把這兩人殺了。
這時候,見眼得把幾人的火氣都吊的差不多了,譚縱卻是忽然開口念道:“小瑾兒,你不知道,適才有幾個腦子有問題的跑我這來大喊什麽不想活了,硬生生的就在我這跳下去了,當真是恐怖啊。你說跳樓就跳吧,幹嘛還把窗戶撞破了,待會荷花來了可得跟她好生說說,要賠錢就找那幾個死了一半的人去。不過這會又來了幾個,難不成又是想死的麽?”
說罷,譚縱又是轉了口氣,衝崔小官道:“得,您盡管跳,我這回絕不攔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