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是用腳趾頭想也知道,李發三這會兒拉來的這些個仆婦裏頭,必然有一兩個監察府的暗哨在裏頭。雖然這些未必表示是李發三有心想監視他譚縱,但知道自己家裏頭有這麽個人物在這裏,多少還是會有些心裏不爽。

特別是昨兒個這李發三那副公事公辦的態度,已然讓譚縱對這李發三產生了某些不大好的感官,這會兒再來這麽一出,自然更是火上澆油、雪上加霜……總之,是越來越過就對。

說白了,就是討厭一個人的時候,不管對方做什麽都隻能惹來更大的厭煩一個道理。

故此,麵對這笑眯眯的李發三,譚縱著實是有些冷靜不下來。

隻是那李發三卻似是改了性子,看譚縱翻臉了非但不走,竟然還陪著笑臉道:“亞元公莫要這般說話,小人心裏頭可是滲的慌。”

“滲得慌?我看你是笑的歡才對吧。”譚縱這時候麵皮已然徹底拉了下來,幹脆挑明了說道:“我不過是在這住陣日子,還不知道是三五日還是六七日,你們有必要這麽弄?”

“小人這不也是按‘您’的吩咐辦麽。”說罷,還指了指那些仆婦裏頭其中最醜的那個道:“這位大姐可是管家老爺親自挑的,小的可不敢領回去。”

“管家”?還是“官家”!

譚縱心裏頭忍不住就是一個咯噔,頓時醒悟過來,這兒已經不是後世的和諧社會,而是皇權至上的大順朝。而作為大權在握的監察府,有個“內監察府”專門監察下這些個監察府的官員豈不是再正常不過,否則這監察府怕是就真要有權傾朝野的一天了。

如此想過,譚縱卻也算明白了。這就好比後世那些電影裏頭的特工,別看在外頭多麽瀟灑,可實際上身體裏就指不定裝了什麽東西,否則人家組織裏又怎麽敢放你到處跑?真要靠覺悟的話,早不知道失敗多少次了。

而這大順朝裏頭,既然沒了這些個精密儀器,又不會搞什麽下毒的詭秘手段,那自然就是朝人家裏下釘子了。想來,“自己”這次也不是特例,更不是李發三故意使壞,不過是監察府的一慣措施罷了。

旋而譚縱又記起來,曹喬木似是說過,這南京河堤案銀子的出處,似乎就是那位首輔大人家裏頭泄漏出來的。這麽想來,自然是監察府也給首輔大人家裏頭裝了釘子。

既然連首輔大人都不能免俗,他譚縱又如何能幸免!

至於李發三特意指出來的那位仆婦,想來就是這群人裏頭的釘子了。隻是,譚縱即便理解了這李發三的做法,但卻不代表他譚縱會信任這李發三。說不得譚縱心裏頭還要暗自思量一番:這被指出來的當真就是釘子了?甚至即便這是釘子,可誰知道這位是不是釘子之一!

隻是,這些話也就是譚縱放心裏頭腹誹一陣,卻不敢真的露在臉上,甚而還得擺出一副相互理解的表情來。至於說什麽相談共歡之類的怕是誰也不會信的,做出來反而更假。

見譚縱臉色漸漸緩和,那邊李發三卻是見縫插針地從懷裏偷偷掏出一封紅包來,然後又神不知鬼不覺地塞進了譚縱的袖籠裏。

若非是這封銀子太重,讓譚縱的袖籠陡然一沉,怕是譚縱自己都還不曉得。

“你這是作甚子?”譚縱一皺眉,卻是作勢要拿出來。可譚縱心裏頭卻是暗暗警惕,就李發三這手法,怕是把譚縱害了都是輕而易舉的事情。

“這些是底下兄弟姐妹們一點心意,不多,絕對是按咱們府裏頭的規矩來的,權當大夥給大人賀個喬遷之喜了。”李發三悄聲說完,又故意抬起聲音道:“亞元公,咱可是能打包票的,這幾位大姐可是絕對信得過得,在咱們南京城裏頭這麽些個門坊裏那可是數得著的好手。而且一個個手腳靈便,絕不會如你想的那般,那位大姐更是在同知老爺家裏幹過的。”

李發三這話一出,那邊幾個仆婦頓時身子一抬,卻是一個個把胸前鼓囊囊地胸脯抬了起來,似是要接受首長檢閱一般。

實則也是差不多。

李發三去找這些個人時便是說了,這是給今年南京府的亞元公做活,家裏頭的少奶奶,那是江南聞名的蘇大家,兩個偏房那也是翠雲閣的花魁。她們能進府裏頭去伺候人,那是上輩子的造化,指不定多伺候個幾年,家裏頭就有小子能沾染點亞元公的才氣中個童生。

若是伺候的好了,一個機緣到了,再能得點亞元公的露水,便是家裏頭出個舉人老爺也是可能的。

故此,有這李發三的一番埋汰話打底,這些個仆婦可不就指望著譚縱這位亞元公能看上她們麽。說不得還有人換上了新年剛做的衣裳,甚至還抹了腮紅的也有,卻不嫌燥的慌。

至於什麽倫理道德,又不是什麽黃花大閨女,這些子仆婦哪會在乎這個。況且,人亞元公是什麽人物,能看上你們給你們點澆些露水滋潤滋潤那還是你們上輩子祈福得來的造化,那可是別人盼也盼不到的好福氣!

譚縱自然是不知道這些的,隻是看著這些個身材粗壯的大媽,心裏頭也不知道是該哭還是該笑。隻是這李發三既然領來了,自然不能就這般退回去,說不得就吩咐了正好到院子裏頭來收拾的瘦腰去把清荷喚來挑揀幾個做事的好分派好任務,早點把這宅子收拾出來。

隻不過,在清荷挑揀之前,譚縱自然是先把李發三點明了身份的那位選出來了。

轉身回房去傷腦筋的譚縱卻不知道,他剛一轉身,那些個打扮過的仆婦個個都看著這最醜的一個直跺腳:早知道亞元公好這口,就故意把自己打扮得醜點就好了。

譚縱若是知道這些個仆婦的說法,說不得要氣炸了肺不可!

雖然買足了家具,可廚房裏的東西卻是缺的。而且府裏頭也沒有柴禾這些個東西,因此一家人便是去外頭的一家酒樓定的餐。隻是亞元公喬遷,那老板知道了又如何敢收飯錢。不僅如此,那酒樓的老板卻是反送了封銀子過來,雖然不多隻有六兩,但卻也算人家一番心意了。至於那席麵,自然是選的八兩八銀子的上等席麵,擺了整整一桌。

被這酒樓老板這麽一鬧,附近的街坊鄰居頓時知道了亞元公在這買了宅子,有好事的更是言之鑿鑿地說自個趴門縫裏頭見著了翠雲閣的花魁——清荷姑娘在院子裏頭指揮著仆婦做事雲雲。

街坊鄰居熱情太盛,譚縱自然要領情。說不得支了那酒樓老板二十兩銀子在門外頭的走道裏擺了幾桌,也算是承了一份情。至於蘇瑾幾個自然是不出來的,譚縱也僅僅是走了個過場,說了兩句叨擾的話。

那些個平頭百姓也不敢挽留,隻是多說了幾句恭喜之類的吉利話。等亞元公進了宅子,自然是開始大吃起來。

還是那句,這譚縱身份太高,已然不可能再與這些人坐一塊兒,那些個平頭百姓更不敢做這越製的事。

在家裏稍微坐了會,譚縱也沒吃上幾口,陳舉家的馬車便過來接人了。

似譚縱搬新宅院這等事情,且不去說譚縱已然是南京城裏各家有心人的關注目標,也不去說譚縱這會兒已然成了南京城紈絝圈子的首要打擊對象,便是相互之間沒半點瓜葛陳家怕也是會關注一二的。

至於正好今兒個搬家,所以遭人輕視,譚縱卻是不在乎的。

到得這會兒,譚縱倒有了些“他強任他強,清風拂山崗;他橫任它橫,明月照大江”的超然感覺——左右不過是群紈絝,又是這種時候,又能生出多少事來。

譚縱卻是知道的清楚,京城裏頭的那些個欽差今兒個一早已然入駐了南京城裏頭最大的一家客棧——客再來。

若非擔心有心人盯在那的眼睛太多,譚縱隻怕早憑著自己監察府六品遊擊的身份進去了——譚縱確實是想早些個時候把韓家給推了。

而對於這些個京官兒來說。有譚縱這身份在這矗著,他們自然也不敢隨意糊弄,說不得就是趁著差帳薄的便,再順便查查韓家的問題而已——左右不過是個仗著王家吃飯的小門小戶,推了也就推了罷。

當然,這些自然是最理想的狀況。具體的,還是得看這欽差裏頭都有些什麽人物,以譚縱想來,隻看這欽差團的人數,怕是各方勢力都有。說不得這一路上,這團裏頭便已然暗戰在了一塊了。

馬車輪子滴溜溜地轉了也不知道多久,譚縱在車廂裏頭便聽著馬夫在前頭喊了聲“籲”,隨即馬車就是一停,門簾子緊接著就被人掀了起來,露出一張討好的臉。

“爺,您老且先下得車來,後頭還有其他爺們呢。”那龜公半眯著眼睛順口說了一句,待看清楚譚縱樣貌,卻是臉色一變“媽呀”一聲跑了。

邊跑這龜公還邊喊:“花姐,花姐,那喜歡摘花的譚夢花又來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