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譚縱這麽一擠兌,即便春生這嘴再如何花哨,這會兒也是說不出話來。

若是應了,明顯是自找苦吃,自己把自己給坑了;若是不應,那先前的諸多舉動便有些說不過去了。說不得譚縱可能就**陽怪氣地接話了:你都說與你無關了,你適才吱吱唔唔個什麽勁,莫非是故意消遣亞元公我來著?

而若是譚縱這般說了,以春生這麽一個小小的跑堂的,別說隻是得了唐掌櫃的賞識認了師傅,即便是被唐老掌櫃的收了當幹兒子,怕是也隻有吃癟的份。而且,唐老掌櫃還不敢多吭聲,否則又可能引來一場禍事。

似這等小人物,自然不懂揣摩媚上的權術,更不會理解這不過是譚縱有意識的釋放壓力,因此僅僅啞巴了數息時間,就把李發三家的住址倒了出來。

等又逼著這春生答應帶自己走這一遭後,譚縱這才大發慈悲地把這可憐的堂倌放了。

譚縱卻是在這等蔣五。

曹喬木嘴裏是說蔣五會早來,可換誰都知道,這不過是句客氣話。就好比後世九十年代的領導們在下麵視察的時候,總要現場采訪兩位農民,發表兩句感言,再與農民們暢想下未來,談談百姓們過上的好日子,最後再說說城市的建設——在二十一世紀的第一個十年,農村建設改革才是領導關注的重點,因為一改革就會產生大量閑置的地皮。

可這些感言不過是秘書們早早就寫好了的稿子,即便是那些被采訪的農民,也不過是選好了的優秀的無產階級,因此左右不過是場高級點的做秀而已——可看可聽不可信啊!

所以等蔣五到地頭的時候,譚縱卻是連早飯都消化的差不多了。桌子上這時候擺著的就換成了幾隻小瓷碟:一碟子鹽花生、一碟子山桃作的陳年果脯,還有一小盒蜜餞也拿瓷碟盛著,卻是早先唐掌櫃親自端過來送給譚縱吃的。

這些東西雖然譚縱不放在眼裏,畢竟他後世吃過的東西太多了,這麽點東西他壓根不稀罕。可譚縱也知道,這些東西雖然在後世不算什麽稀罕物事,可在大順朝多少也不是隨隨便便能吃得著的。

那一小盒蜜餞就算了,畢竟有了台灣、琉球的蔗糖供應,甜食已然不如後世曆史資料上寫的那般珍貴無比,可那碟子鹽花生卻是價值不低。

一來現如今食鹽仍然是朝廷管製供應的物事,二來花生這東西這幾年價格頗有點居高不下的意思,似乎是工部有大工匠研製出了新的榨油機,因此這每年產出的花生絕大多數被朝廷搜羅了過去榨油去了,流落在民間的卻是不多。即便是有百姓存了,也多是拿來做種的,拿來食用的卻是少之又少,即便有也多是些不適宜榨油的、亦或者是沒長好的“歪瓜裂棗”。

而能吃上新鮮飽滿的花生的,自然也就成了另類的富貴人物。

至於那碟子幹果脯,價值也不低,主要卻是果脯這東西運往南洋的多,大順朝內部流通的卻是難在集市上見著,想來都在富貴圈子裏頭內部消化了。故此,這碟子果脯恐怕也不是唐掌櫃自己弄到的,怕是這有間客棧的後台老板弄來的存貨,想來是為了招待某些稍有地位的尊貴客人用的。

而先前春生無意中得罪了譚縱,那老掌櫃心疼春生這作徒弟,這才把這些好物拿了出來,算是代春生賠罪了。

隻是譚縱雖然不大看的上唐掌櫃端來的這些東西,可畢竟是人家一份心意在裏頭,譚縱自然不會連這點臉麵功夫都不做,再加上本身就要等蔣五,因此就一個人吃了起來。

至於什麽賠罪不賠罪的,譚縱卻是壓根沒放在心上,春生不過是個倒黴催了的,被這事趕上了而已。若是唐老掌櫃早些吩咐人帶路,譚縱自也不會去生事。

蔣五會晚來,卻是蔣五他自個想好的。

雖然曹喬木臨走時曾把譚縱誇的跟《三國演義》裏算無遺策的諸葛亮似的,可蔣五卻是有自己的心思。

早先譚縱把自己裝扮的跟個世外高人似的,蔣五就將譚縱高看了幾分。當然,這裏頭自然也有譚縱投其所好的緣故,隻是究竟孰高孰低就不好說了,怕是蔣五自己心裏頭也沒譜。

而到了這回,等曹喬木把譚縱已然入了監察府的消息告訴蔣五的時候,譚縱那尊世外高人的塑像就被曹喬木的這幾句話毀了個一幹二淨、徹徹底底,當真是連一點渣都沒剩著。

想他蔣五是什麽人物,既然不把譚縱放在眼裏頭了,自然就不會再跟前幾日那會屁顛屁顛地早早過來報道了。

這情形,就跟後世領導總喜歡開會晚到幾分鍾一個意思,無非是不特權就不能體現其權利之大;不遲到不能體現其地位之高。

而譚縱昨日裏頭如入了魔似的,被蓮香稍稍勾引一下就動了邪火,自然也是譚縱已然想到了自己從棋手降格為棋子後的遭遇——想要再如先前那樣扮高端唬得蔣五乖乖聽話怕是就沒多少可能了——即使譚縱心裏頭不甘心的很,已然做好了再試試的準備。

因此,譚縱今兒個早上卻是已然有了久等蔣五的準備。

好在蔣五畢竟沒徹底把譚縱當家裏頭的仆人,也不知道是他顧及譚縱這個未來可能的四妹夫的身份,還是顧及著自己還需要譚縱的幫扶,反正蔣五總算沒給譚縱時間把桌子上的東西全部吃完。

“蔣公子可要嚐嚐?”譚縱雖然有了為棋子的準備,可他是個高傲慣了的,即便是後世被長輩硬按在科級幹部位置上幾年,他也從來沒有回去說過一句軟話,即便是賦閑了,仍然天天帶著老婆情人到處閑逛——有家裏頭的長輩矗在身後,又有衝冠一怒為紅顏的事打底,因此也沒誰傻到真拿他的作風問題當問題。

所以說這會兒譚縱雖然有點泄氣,可自個兒的態度卻沒多大改變,仍然是那股子清高的架勢,倒顯得很是有點風骨。

隻是,譚縱能不變,可不代表蔣五也不變。

對著譚縱的邀請,蔣五卻是不屑地“嘁”了一聲,便是連凳子也懶得坐了,隻是做出一副不爽不甘願狀,不耐煩道:“你倒有心在這吃這些子爛東西,還不快些隨我去做事,莫非要我讓老三來請你麽!”

譚縱雖然料想到了蔣五的態度會有改變,甚至會有些惡劣,可真的聽蔣五這些話譚縱卻是忍不住在心裏頭有些置氣。這股子呼來喝去的,不是拿他譚縱當下人看待又是如何!莫說是一個皇子了,即便是官家敢這麽著,譚縱怕是也要不爽。

隻不過,譚縱畢竟是個有計較的。心裏頭存了氣,卻沒第一時間發出來,卻是慢慢抬起頭來看那蔣五,一來是隱忍火氣,二來是有意這般作為好氣氣蔣五這變臉皇子。隻是,等譚縱看見蔣五臉上那股子表情的時候卻是笑了,而且是開懷大笑起來。

“原來你蔣五也不過是個嘴裏秀!”譚縱心裏頭開心,臉上更是笑意濃濃,卻是他已然看穿了蔣五的虛實。

有了這真相打底,譚縱忽地又想明白一件事情:若是蔣五當真這般態度惡劣,隻怕就不是這般惡語相向,而是直接一張便帖,直接傳喚自己過去了,又如何真的會親自過來。

以蔣五的身份,親自過來,卻又晚到,這不正好證明了蔣五心裏頭的糾結麽!

“既然如此,我又何必與這家夥客氣,左右不過是互相利用而已。”譚縱心裏頭有了計較,更不會在乎蔣五的態度了。不僅不出聲附和,反而隨手抽出桌底下放置好的長凳,隨後饒有興趣的看向蔣五道:“看你這一路上風塵仆仆的,不如先坐下來歇會。若是要說事,哪不能說,非要再跑城外頭去,豈不是自己找罪受麽?”

被譚縱這一番略有些胡攪蠻纏的話一攪和,蔣五蓄了一早上的氣勢頓時弱了幾分。雖然心裏頭不停告誡自己要拿出皇子的威風來,可這幾個月在江南的連番碰壁卻早已經把他的氣勢磨得差不多了,若不是譚縱忽然插手進來,怕是他早被曹喬木領回京城了,又哪會有機會在譚縱麵前逞威風。

這些東西蔣五心裏頭雖然是不會去想的,可卻架不住曹喬木臨走時在他耳朵邊吹的風。因此,即便蔣五有心一震雄風,卻終究還是抵不過破案子的誘惑,被譚縱這般拿腔拿調的一說,頓時也軟下來了。

隻不過,蔣五終究還是個皇子,而譚縱也沒了世外高人的形象,說不得蔣五心裏頭那根深蒂固的階級思想就冒了出來,使得他說話時總算帶上了幾分高人一分的氣勢:“聽喬木說,你現在是監察府的六品遊擊?”

見蔣五一臉努力裝出來的淡泊樣兒,譚縱心裏頭自然覺得好笑的很。

隻不過,這尊卑終究有別,譚縱既然被曹喬木套牢了,這會子自然不敢做的太過份。

可是,麵對著蔣五,譚縱卻又怎麽也不肯如下人那般卑躬屈膝,說不得說話就帶了幾分說不出的味道:“是啊,卻是一個不小心被曹大人抓著了把柄。當真是想不到,就這麽幾日時間,監察府卻是把我家裏頭查了個底朝天,便是連我家姐的底細都查了出來。當真是不服也不行啊。”

被譚縱這麽一說,蔣五頓時愕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