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島的位置極為獨特,處於江州與福建之間的海域。段晏舟在島上停留了一段時日,對這裏的情況逐漸摸得透徹。

這島上的海沙幫,總共約有三百號人。據王猛所言,這些倭寇在七八年前主動找上門來,為海沙幫提供武器和食物,條件是讓海沙幫協助他們打劫過往船隻,並收取保護費,所得財物雙方平分。

正因有了倭寇的支持,海沙幫在海上的勢力才得以慢慢壯大成型,所以說,這些倭寇實則是海沙幫背後的操縱者。

這些倭寇每隔一段時間就會來到島上。有時,他們會下達指令,告知海沙幫去何處打劫;有時,則會吩咐海沙幫做一些其他的事情,比如準備某些物資,隨後便將這些物資拖走。

王猛發現了一個奇怪的現象。按常理,倭寇們相互交流應該使用倭寇語,然而有一次,倭寇們喝多之後,王猛偶然聽到幾個倭寇聊天,用的竟是大周的語言。

那話語在嘈雜的環境中雖不太清晰,但足以讓王猛心中一驚。緊接著,他們的老大似乎察覺到了異樣,大聲喝住了那幾個聊天的倭寇。

在確認王猛等人都喝醉,毫無察覺後,他們才立馬換回了倭寇語。

段晏舟聽聞這一消息,深邃的眼眸中瞬間閃過一抹銳利的光。

好巧不巧,沒過幾日,一艘小船緩緩駛來,停靠在岸邊。海沙幫幫主沙霸天如往常那般,準備盛宴款待。

此次前來的倭寇頭目,叫鬼木次郎。沙霸天滿臉堆笑,將鬼木次郎迎進大廳。

鬼木次郎坐在上座,大咧咧地說道:“過幾日,福建有一艘白家的商船會經過東南海域,你們去把它打劫了。”

沙霸天一聽,不禁猶豫了一下,畢竟白家是多年的老主顧,每次過路費給得都頗為豐厚。

他搓了搓手,陪著笑臉道:“大人,這白家與我們合作許久,一直相安無事,這次...”

鬼木次郎臉色一沉,操著一口不流利的官話,惡狠狠地說:“那又怎樣?你莫不是想違抗我的命令?你可知道得罪我們的下場?”

沙霸天額頭上冒出了冷汗,連連擺手:“不敢,不敢。”

待倭寇走後,王猛急忙上前對沙霸天說道:“大哥,白家和我們合作多年,關係匪淺。若這次打劫了他們的商船,以後怕是不好收場啊,這不過是一頓飽與頓頓飽的區別。”

沙霸天皺著眉頭,來回踱步:“我如何不知這個道理,可是那些人已經盯上我們了,我們能有什麽辦法?”

王猛繼續苦勸:“大哥,做事不可如此決絕,這世上哪有不透風的牆,一旦事情敗露,我們在海上可就難以立足了。”

沙霸天卻突然變了臉色,不耐煩地擺擺手:“行了,我已經決定了。大不了就像之前一樣,殺個片甲不留,茫茫大海之中,白家的人肯定以為是被海浪衝走了,這樣便不會影響到日後的合作。”

王猛還想再勸,沙霸天卻轉身大步離開,隻留下王猛望著他的背影,無奈地歎了口氣。

段晏舟得知情況後,向王猛問道:“以前這些倭寇也經常讓你們打劫商船嗎?”

王猛歎了口氣,回答道:“以前隻是讓我們收保護費,偶爾打劫一些小商船。但這一兩年來,他們越發過分了。”

他頓了頓,又低聲說道:“因為倭寇扶持的不止我們這一個小島。聽聞之前還有一個島上的某個幫派也是他們的,隻是那些人管不住自己,時常去騷擾福建周邊的漁民。後來,那個小島上麵的人一夜之間全死了。所以現在沙霸天其實也是無奈,根本就不敢反抗他們,怕自己也落得個同樣的下場。”

段晏舟思索片刻,接著問:“那你們知道倭寇的據點在哪裏嗎?”

王猛無奈地搖搖頭:“隻知道在西南方向,再具體的就不清楚了。每次都是他們派人到我們這邊來。更早的時候,我們有跟著大哥去過一個小島,但那個小島明顯也隻是臨時的。”

段晏舟微微點頭示意知曉。

隨後,段晏舟又問道:“那這一次你們打算怎麽做?”

王猛沒有直接回答,反倒看向段晏舟,眼中帶著些狐疑:“大人你們不是朝廷派來的嗎?”

段晏舟明白他的意思,說道:“所以我們有沒有機會能夠上岸了?”

王猛沉默了一會兒,解釋道:“我們這邊對人員離島都是有嚴格管控的,因為害怕有叛徒,所以一直以來都管得比較嚴。”

他接著說:“既然鬼木次郎他們都已經過來安排了新的任務,依以往的慣例,在這個任務完成之前,任何人是不允許離島的,避免消息泄露。”

段晏舟沉默了一會兒,然後說:“那這一次的任務我自己能不能去參加?”

王猛點頭:“這個倒是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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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風怒號,海浪如小山般起伏,海沙幫的船在洶湧的波濤中逐漸逼近白家商船。段晏舟身姿挺拔地站在海沙幫船頭,眼神看似平靜,卻暗藏堅定。

船一靠近,海沙幫眾人如惡狼撲食,甩出鉤索,敏捷地攀爬上白家商船,刹那間,喊殺聲震破夜空。

海盜們揮舞著長刀,麵目猙獰,逢人便砍,鮮血四濺,甲板上瞬間一片血腥狼藉。白家水手們雖拚死抵抗,但在海沙幫的猛烈攻擊下,漸呈敗勢。段晏舟趁著這混亂,悄然潛入商船內部。

他身形矯健,如影隨形般在狹窄的過道和昏暗的船艙中穿梭,目光急切地搜尋著這次白家的主事人白三老爺的蹤跡。

終於,在一個隱蔽的艙室裏,他發現了驚恐萬分的白三老爺。

“白老爺,莫要出聲,我是來救你之人。”

段晏舟低聲說道,同時警惕地留意著外麵的動靜。他帶著白三老爺小心翼翼地向船舷挪步。此時,外麵的海盜殺紅了眼,絲毫未察覺段晏舟的行動。

當他們來到船舷邊,段晏舟毫不猶豫地拉著白三老爺縱身跳入海中,濺起一片水花。冰冷的海水瞬間浸濕了他們的衣物,刺骨的寒意襲來,但段晏舟不敢有絲毫停歇,他奮力朝著海盜的大船遊去。

白三老爺雖驚恐萬分,但在段晏舟的鼓勵下,也努力劃動著手臂。

終於遊到了大船之下,段晏舟朝著船上低呼:“快放下小船!”

船上等候多時的鄭經連忙放下一艘小船。

段晏舟先將白三老爺托舉到小船邊,並未直接進入,而是凝重地問道:“老爺,您可會劃船?”白三老爺定了定神,回答道:“會一些。”

段晏舟微微點頭,隨後從懷中掏出一塊玉佩遞給白三老爺,神色嚴肅地叮囑:“此次之事是有人故意安排,您回去之後切勿回白家,先前往福建的泉州城,到城中的悅來客棧,將這塊玉佩交給掌櫃的,告知他一切,自會有人安排您後續之事。這船上有食物和水,您先補充些體力。

白老爺,當下形勢危急,您自行劃船朝著附近的一個小島駛去,上島後,務必按照我說的去做。記住,今晚一定不能離開小島,待明日再做打算,否則恐有性命之憂。”

白三老爺接過玉佩,感激涕零地說道:“恩公,大恩不言謝,您叫什麽名字?”

段晏舟看著他,目光堅定:“白爺不必客氣,一切小心,後會有期。”

言罷,他輕輕一推小船,目送白三老爺緩緩朝著小島的方向劃去。

白三老爺走後,鄭經滿心疑惑地對段晏舟說道:“主子你說這些倭寇為何非要打劫白家?還如此喪心病狂地殺人越貨。萬一白家以後不敢再走海路了,他們豈不是得不償失?”

段晏舟輕輕笑了一下,緩緩說道:“正是因為他們妄圖一勞永逸,所以才選在這個時候打劫白家。”

夜幕籠罩著海沙島,今晚的打劫讓海沙幫收獲頗豐。一箱箱從白家商船上掠奪來的貨物被搬運上岸,整個島嶼沉浸在一片狂歡之中。海灘上,篝火熊熊燃燒,海盜們圍著篝火肆意地歡呼、大笑,他們大碗喝酒,大塊吃肉,慶祝著這一場“勝利”。

王猛卻獨自拿著酒,坐在月光下的一塊礁石上默默喝悶酒。

段晏舟緩緩走到他的身邊,輕聲問道:“你小時候還讀過書,為何沒有走上仕途之類的道路呢?”

王猛微微抬起頭,眼神中透著一絲憂傷與回憶,緩緩說道:“我小時候家庭條件尚可,也在念書,父親是一個大戶人家的掌櫃。但後來,不知為何被誣陷做假賬,我們一家被趕了出去,錢財也都被沒收。

父親壞了名聲,找不到活計,隻能在碼頭上扛包。我十二歲那年,父親生病,他在臨死之際還在堅稱自己未曾做過那些事。為了活下去,我接替了父親的活,在碼頭扛包。

十四歲時,在碼頭搶活幹可不容易,我年紀小、力氣不大,常常被人欺負,是大哥幫了我。

那時的大哥,善良且仗義,在我的建議下,他組織起了一個小幫派,大家相互扶持,起初日子也確實漸漸好了起來。

可誰知兩年後,與其他幫派搶地盤時出了意外,大哥失手殺了人,我們隻能一路逃亡。我本就是孤家寡人,大哥對我有恩,他的路便是我的路,隻是沒想到如今竟會走到這般田地,與倭寇勾結,做下這許多惡事,離曾經的初心越來越遠。”

說著,他又猛灌了一口酒,月光下的身影顯得格外落寞與迷茫。

段晏舟看著王猛,問道:“你似乎從來都沒有要求過,若被抓了之後,讓他們饒你們一命?”

王猛苦笑一聲,說道:“我也讀過幾年聖賢書,說來慚愧,知曉自己犯的都是些大罪。大哥跟我……我隻是想,看在我主動配合的份上,給我們一個痛快,也不想看著兄弟們越陷越深了。”

段晏舟又問:“那你還記得你父親被誣陷的那家嗎?”

王猛忽然間抬頭看著他,眼中透著一絲決然:“死了。我成了逃犯後,偷偷地回了一趟江州。在那邊足足蹲守了十五日,等到了當年冤枉我父親的大掌櫃和老爺,我將他們都殺了。”

段晏舟不再說話,拿起酒壇子,給兩人各倒了一壺酒。

王猛換了個話題,問道:“過幾日我會跟大哥提想去海島上玩一玩,你早些做準備吧。”

段晏舟點頭。

月色如水,灑在他們身上。兩人坐在礁石上,靜靜地喝著酒。海風輕輕拂過,帶著些許鹹濕的氣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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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霸天同意了王猛上岸的請求,卻不許他前往江州,隻說道:“江州最近風聲緊,你去揚州附近的那個小鎮上,兩日來回。”王猛雖心有不甘,卻也隻能無奈應允。

段晏舟聽聞此安排,不禁微微皺眉。此處到江州需走一日的水路,如此一來,兩人來回便隻能在岸邊停留一晚,怕是連江州的城門都難以觸及,又怎能與萬通他們順利聯係上?

可他此刻也不想輕易離開這海島,畢竟海盜們警惕性極高,倘若他們察覺到一絲危險,便會毫不猶豫地將白三老爺轉移到其他島上。大海茫茫,到時再想找尋可就難如登天了。

雖知此行困難重重,但有機會總比沒有好。段晏舟思索再三,還是決定先隨王猛前往岸邊探探情況,若實在無法與萬通取得聯係,便在村裏暫且留下些隱秘的印記,以待萬通他們到來。

五日後,當他們抵達江州城外的一個小漁村時,夕陽已經西下,餘暉將整個村子染得一片昏黃。這個小漁村看起來破敗不堪,甚至還比不上海沙島。段晏舟心中暗自歎息,沒想到此地如此荒涼。

然而,出乎他們意料的是,當晚在漁民家中借宿休息時,一個熟悉的身影竟突然出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