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經知道你……什麽?你承認了??!”宋菱訝然。

她原本都已經準備好如果劉廣麟打死不鬆口也不開口接話的備用方案一二三了, 誰知道她都還什麽都沒開始做,劉廣麟就突然一口承認下來了。

這波反而給宋菱整不會了。

怎麽突然這麽配合?而且這語氣跟宋菱印象中那個急眼了還敢上手打人的無恥文抄公好像也不大一樣。

事出反常該不會是有詐?

宋菱瞬間警惕起來。

但是劉廣麟這一句親口承認所有詩文並非自己所作的話,確實直接在台下眾人之間引起了軒然大波。

之前人們再怎麽覺得那些詩文不是一個人寫得出來的, 那也隻是猜測、議論,在決定性證據出來之前並不具有效力。

‘你想做什麽?!’劉廣麟體內那個穿越者的聲音隻有他能聽見,聽起來極其驚慌, ‘你不會以為承認這個對你有什麽好處吧?我們現在可是一體的,我死了你也要死,我的名聲壞了你以為你就能獨善其身嗎!’

‘完了!說完就沒有利用價值了,他們肯定會殺人滅口的!’

真正的劉廣麟沒有理會穿越者的話,仍舊在一字一句說出事實。

“劉廣麟,你確認自己所說全部當真?如若當真, 我將稟明聖上,取消你的功名。”太學祭酒嚴肅地說。

“會試殿試上寫的文章, 也並不是‘劉廣麟’所寫。”他說。

——如果說前麵還是道德人品上的問題的話, 那麽當這一句話說出來,就已經沒有了回頭的餘地,在會試殿試上抄別人的文章作弊,那可是要砍頭的欺君之罪。

不少人倒吸了一口涼氣, 在廣場外旁觀的穀誌新一開始還沒有聽清楚劉廣麟說了什麽, 還是前麵的人一句話一句話轉達過來,他才知道劉廣麟說了什麽。

“怎麽會這樣……”穀誌新神情恍惚, 十分不敢置信。

在此之前, 他是真的很崇拜劉廣麟的文采的,不然也不會為他鳴不平四處宣揚楊盛的所作所為, 穀誌新也一直認為自己做的是一件正義的事。

但是現在卻告訴他, 那些他所喜歡的詩文都是抄的?他以為的加害者不是加害者, 他以為的受害者不是受害者?

穀誌新腳底有些發軟,扶著旁邊的石柱才站穩。

……

“劉廣麟不大對勁。”

安臨篤定地說。

作為這場辯證會的發起人,安臨當然也到場了,而且還是太學祭酒聽說她要來,專門給安排的VIP貴賓位置,屬於是她能一眼掃下去看到在場有哪些愛卿到場,但是愛卿們看不到她的位置。

雖然這個場麵在皇宮裏用皇帝模擬器看好像也差不多,但是安臨本人其實還挺喜歡現場看熱鬧的。

“有何不對勁?”王修文作為皇帝身邊的太監大總管,除了提供武力值保障以外,必要的時候還兼職給皇帝捧哏,所以熟練且習慣地接話問道,一邊問一邊給自家陛下遞茶。

“他都在暗衛內牢被審訊這麽久了,修文,你應該也知道劉廣麟是個什麽樣的人了吧?”安臨看著高台上低著頭,語氣平靜陳述自己罪狀的劉廣麟,“他在現在這種情況下,絕對不可能這麽平靜地承認,要麽是狡辯攀咬宋菱,試圖把宋菱拉下水,要麽就是裝神弄鬼,說自己可以占卜未來的事。”

而且,從劉廣麟說出‘那些詩,沒有一首是‘劉廣麟’所寫的’開始,安臨就注意到劉廣麟頭上的數值顯示突然不大穩定起來,原本大片的問號斷斷續續忽閃忽閃起來,閃爍間那些問號竟然偶爾能看出數字的樣子。

王修文想了想,說,“確實。”

此時高台上的劉廣麟,目光在與楊盛對上後,沉默了一下,沒有等宋菱一步步揭穿‘劉廣麟’的罪名,就主動開口說,“製造醜聞構陷他人也確有其事,在到達瓊安之前,我與楊盛同行過一段時間,抄他的那些詩就是我在同行時看到的……為了據為己有,我在達到瓊安後就故意趕在他之前抄了那些詩宣揚出去,讓所有人都以為是我先寫的。”

光是說出這段話,就好像已經用盡了他全身的力氣,離得近的宋菱疑惑地發現隻是這麽幾句話的功夫,劉廣麟就已經滿頭大汗幾近虛脫,仿佛在與什麽對抗一樣。

這是怎麽回事?

宋菱覺得奇怪下意識地想問,卻發現下一秒劉廣麟的神色忽然一變,之前那種奇異的平靜消失,變得慌亂焦急,“不是!不是!剛才那些話都不是我自己想說的!”

雙重人格?還是……

宋菱思索著,考慮到魂穿的情況,這種表現比起雙重人格,倒更像是身體的原主人短暫地出現了。

“剛剛還口口聲聲說著所有詩文都是從別人那裏盜取來的,現在又矢口否認,難道你還想說那些都是別人逼你說的不成?!”聽完全場的學子,有些脾氣比較爆的怒氣值都已經up到頂了,終於在劉廣麟不斷否認剛才那些話不是他說的時,忍無可忍站起來怒罵。

“從未見過如此厚顏無恥之人!簡直汙了天下學子的名聲!”

“這等人,定要稟明聖上嚴懲不貸!”

上麵這些還是比較文雅的文化人,隻是罵好歹還沒有動手,圍在廣場外麵的百姓聽明白到底是什麽事情後,有的都已經想衝著那個叫做劉廣麟的扔臭雞蛋了,還有人激動憤慨之下當場脫下鞋子想扔,被旁邊的人勸住,說太學是文人學習的地方,往裏麵扔鞋子影響不好。

搶回身體控製權的穿越者劉廣麟瑟縮了一下,忍不住說,“可、可我造出了筒車和曲轅犁啊!”

“那是你的東西嗎?”宋菱分辨出現在這個又變回了她之前打過交道的劉廣麟,就這無恥勁兒絕對不可能認錯,冷笑了一聲,“少給自己臉上貼金了,那分明也是別人的智慧,而且——我也會。”

……

在原主之前搶過身體控製權,親口承認他的所作所為時,事情就已經塵埃落定了,之後不管劉廣麟說什麽都再也無法翻身了。

最終太學祭酒做主公布被他抄過的人的名字,將名譽歸還原作者。

被皇帝特意囑咐一定要到場的楊盛一下子成了萬眾矚目之人,之前因為聽過一些流言而對他有偏見的人紛紛上來搭話,也有道歉的。

穀誌新用了好久才從這真相中緩過神來,看到在人群簇擁中依舊麵色平靜,榮辱不驚的楊盛,心裏頗有些不是滋味。

他仰慕的那些文采,原來有那麽多是出於楊盛筆下,而他卻曾經大肆批判楊盛,還自以為是地把那劉廣麟算計楊盛、為了毀掉他名聲而弄出來的事情傳得到處都是。

穀誌新簡直羞愧地無地自容。

但是在太學廣場的這場辯證結束,楊盛起身走出來之後,穀誌新還是鼓起勇氣上去攔住了楊盛,雙手抱拳舉過頭頂猛得行了個拜禮,“在下穀誌新,先前聽信劉廣麟,不辨是非,還處處與他人說起,是我之過,望君海涵!”

還有幾人從穀誌新身後擠出來,也全都做了和他一樣的動作,紛紛說,“我偏聽偏信,實在慚愧!”

被攔住的楊盛看了他們一會兒,平靜搖頭,“無事。”

作為當事人,他當然知道劉廣麟剛剛坦白的,說是在同行途中抄他詩文的證詞根本就不對,那些詩他根本不是在同行途中做出來的,甚至有些說是他的詩,他也十分陌生,連想都沒想過。

依舊還是有一些東西是說不通的。

因此楊盛在辯證會結束之後看到劉廣麟下來被人帶走時,才會立刻追出來想找到劉廣麟問個究竟。

……

而另一邊,劉廣麟一下來就被暗衛控製起來了,他們悄無聲息地帶著劉廣麟從太學離開。

眼看著人群離自己越來越遠,劉廣麟慌了,想大叫救命吸引來一些注意力,負責押著他的暗衛察覺到他的意圖,提前把布塞進劉廣麟嘴裏。

怎麽辦,怎麽辦,一定要想到辦法逃走才行!這就是最後的機會了,如果被這些人帶回去,劉廣麟想到他們審訊的手段,無比確信自己一定會死的!

可是該怎麽逃跑啊!

他心裏焦急又怨恨,怨恨所有讓他落到這種境地的人,又恨原主非要搶過身體說出那些事,在原主說出那些事後,所有人對他又像是對待過街老鼠一樣,就算他說出自己被人抓了被動用私刑也沒有人相信。

原主是想讓他死啊!

劉廣麟心裏已經絕望了,在這種情況下,他還能怎麽跑?能跑到哪兒去?

但是正當這時,這條街上不知道從哪兒突然躥出了一輛亂跑的馬車,還很巧地把這幾個押著他的人給衝散了,眼看著押著他的那個人在馬車撞來時不得不先鬆開他躲避馬車,劉廣麟強烈的求生欲讓他眼睛一亮,抓住這個機會扭頭就跑。

在求生欲之下,他甚至忽視了長期審訊帶來的虛弱和身體上的疼痛,連滾帶爬掀翻了好幾個賣菜的攤子試圖阻攔後麵的人片刻。

他成功了!

劉廣麟心中狂喜,鑽進一個巷子穿過民居,根本沒有注意到追著他的人在追了幾步後對視一眼停了下來。

“不用管他?陛下是這麽說的?”

“對,你們去把鬧市縱馬的人抓了押送到衙門去,還有被掀了的攤子,記得把錢賠給攤主,回去報公費。”

“啊?押去衙門?那個馬車不是咱們安排的??”

“我們安排的是一群小孩子把你們衝散,這馬車是意外。”

“……那還真巧。”

劉廣麟對這一切都一無所知,準確來說這一切都是安臨發現原來的劉廣麟還在時臨時安排的,就是打算測試一下原來的劉廣麟在什麽情況下可以出來,現在穿越者和原主誰能占據主導。

他自以為已經暫時逃脫了,鬆了一口氣後疼痛後知後覺地翻湧上來,疼得劉廣麟差點下意識地想把原主推出來承受著疼痛,最後還是想起要是原主出來一定會害他,這才硬生生忍住了。

劉廣麟左思右想不知道自己接下來能跑到哪兒去,最後想到去找一個在玉樓認識的相好求助,借點錢好離開。

他覺得那些人就算滿城搜查他應該也不會一下子想到玉樓去,太學那邊的事情發生才沒多久,在玉樓的相好應該也沒有這麽快能知道吧。

憑著這口氣,劉廣麟強撐著走到了玉樓,虧得他外表上看不出什麽不對也看不出傷,玉樓門口的小廝沒有攔他,他平時來時接待他的人認出了他,笑盈盈地迎了上來,“劉公子是來找玉兒的嗎?玉兒現在不在,劉公子不如先去樓上房間稍等片刻?”

劉廣麟求之不得。

等到了樓上房間裏的時候,劉廣麟才整個人放鬆了下來,癱倒在座椅上,又時不時神經質地爬起來到窗口去謹慎地往外看看有沒有人追上來。

“看吧,我還是逃出來了!”看外麵還是平靜祥和的樣子,許久沒有追殺的動靜,劉廣麟狂喜得意起來,又因為身上的疼痛扭曲了表情,“你就等著吧!你今天害得我這麽慘,我絕對不會放過你,等我逃出宣國後一定想辦法把你除掉!”

原主沉默了一下,這次回應了他,但隻有一句憎惡厭倦的話,‘從我父母那騙來的錢,你就是花在這裏了?’

“那又怎麽樣。”劉廣麟不甚在意地說了一聲,結果才說完沒多久就感覺自己的意識中傳來一股強烈的拉扯感,他的身體又開始不受控製了。

搶過了身體控製權的原主走到窗戶邊,劉廣麟心生不安,‘等等,你要幹什麽!’

下一刻,原主控製著身體從窗戶中翻了出去,從四層高的玉樓摔落到地麵,劉廣麟幾乎是同步感受到身體受到的強烈撞擊,腿更是在劇烈的疼痛過後漸漸沒了知覺。

‘你瘋了!!’

劉廣麟的意識大喊著,但是原主忍受著比他多了百倍的痛苦也依舊沒有把身體的控製權交回來,而是艱難地在地麵上翻了個身,拖著摔斷的腿一點一點向流經玉樓外的那條長長的淓河爬過去。

最後原主拖著破敗的身體躺在淓河岸邊喘了口氣,在恢複意識以來第一次露出了一個笑容。

“同歸於盡吧。”他說。

然後翻身滾落進了淓河裏。

而在這一刻,劉廣麟也重新拿到了身體的控製權。

窒息感一下子淹沒了他。

劉廣麟暴怒想罵人,但是一張嘴灌進來的全是水,他咕嚕咕嚕嗆了好幾口水後努力想往上遊,但是摔斷的腿和全身的傷讓他隻是一個簡單的劃水動作都做不到,劉廣麟隻能眼睜睜地感受到身體往下沉,肺部的灼燒讓他整個人明明是在水裏,又像被架在火上翻烤。

神經病啊!

誰要和他同歸於盡!

要死自己去死別拉上我啊!

劉廣麟這時候都已經沒有心力去罵誰去怨恨誰了,腦子裏就隻有‘想活下去’幾個字,他拚命地想往上遊,沉重的身體拖著他往下沉,這種往上遊都快要成為一種執念了。

終於在某一刻,劉廣麟感覺到自己整個人一輕,仿佛從什麽東西中抽離一樣,窒息感也一下子消失了,他回頭一看,發現那個身體還在往下沉。

他從那具瀕死的身體中逃出來了!

劉廣麟欣喜若狂,又努力開始往上遊。

但是剛剛脫離身體的靈魂似乎有些不大適應,也不大好控製,劉廣麟感覺自己遊了好久才快到水麵,看到水麵上的粼粼微光。

但是越接近水麵他感覺自己看到的東西就越模糊,在無形的手指快要觸碰到水麵時,正好有一隻鴨子遊過,一對黃色的腳掌撥開水麵波動了水紋,這水紋明明不大,卻帶動水流一下子攪散了劉廣麟的意識。

這是……怎麽了?

快要消散的意識遲鈍地想著,在意識彌留的最後一刻隱隱約約看到水麵上的岸邊站著一個人,正安靜地注視著他。

這個人當然就是一路慢悠悠地跟過來看情況的安臨了。

不過跟劉廣麟感覺的不一樣,安臨其實並沒有看到他的意識……或者說靈魂?

她隻是隱隱透過水麵看到水麵下有兩排數值顯示,而且姓名還都是劉廣麟。

是在下沉到一定的深度後,原本的一排數值分成了兩排,一段是跟著身體,各項數值都已經變成了清晰的數字。

而另一段就是安臨之前看劉廣麟以及看宋菱時都能看到的、那全是問號的數值。那排問號數值一直在漸漸上浮,可是她往那排數值上浮的方向看過去,卻什麽都沒有看到,仿佛就隻有一排數值憑空浮沉在水裏。

再之後。

[劉廣麟

文治?軍事?學識??武力??政治??管理?野心??忠誠?聲望???]這段文字與數值悄然融化在了水裏,逐漸消散開來消失不見。

安臨:總覺得發生了什麽朕不知道的靈異事件。

不過數值都沒了應該可以算是穿越者劉廣麟沒了,那剩下的那個就是原來的劉廣麟了吧?

安臨想著,開口對王修文說:

“把人撈上來吧。”

作者有話說:

全書沒有其他靈魂靈異之類的東西,涉及靈魂的就隻有這麽一小段,算是穿越者的特殊性吧,畢竟是魂穿。

逃逸出來的靈魂是很不穩定噠,所以一攪就沒了。

雖然有點不是很貼切,不過寫到屑皇帝說撈人這一段,我突然就想到了——

陛下,菜菜,撈撈.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