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022號星球上的主城區發現了一名雄蟲幼崽。

當今時代,雄蟲就是整個星際的瑰寶,每一位剛剛誕生的幼崽都會被寶石協會(即“雄蟲協會”)接到專門安置雄蟲的翡冷翠星上,那裏有著名為“天堂鳥”的雄蟲社區,是雄蟲們肆意妄為的樂園、是雌蟲們可望而不可即的聖地。

而一位落單的雄蟲幼崽,這幾乎是幾百年以來見所未見的駭聞。

“天呐!幸好主城區到處都是信息素檢測器,要不然這麽小的雄蟲幼崽準會被那些饑渴的雌蟲叼走!”

“怎麽會有落單的雄蟲幼崽?瞧他那麽瘦小,身上的衣服都破破爛爛,竟然還有傷痕!是有什麽蟲在虐待他嗎?太可憐了!”

“雄蟲幼崽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據我所知主城區已經很久沒有雌蟲嫁給雄蟲了!”

“我們這種偏遠的星球這輩子能見過一次雄蟲都算不錯的了,趁現在好好看看吧!”

“新的雄蟲幼崽,那是不是說明他成年了以後我也會有機會?如果能成為一隻雄蟲的雌奴我也心甘情願啊……”

“別想了,雄蟲一向不喜歡雌蟲健壯的身材,要你是個亞雌說不定還有可能!況且現在那隻是一隻未成年雄蟲,快管管你要流下來的口水吧!”

“……”

因為警報聲而聚集在一起的雌蟲、亞雌們小聲地討論著,他們壓低著聲音,似乎很怕自己好奇的舉動而嚇壞那位站在垃圾站旁邊的小雄蟲。

顧庭很茫然。

他望著四周,在兩三米開外幾乎被圍得水泄不通,那群有著人類軀體的家夥正嘈雜地討論著什麽,可泛光的豎立瞳孔和一些浮於表麵的紋路、特征都在告訴顧庭他們不是人類。

即使他們盡可能的壓低了聲音,顧庭還是捕獲到了一些詞語——

“雄蟲”、“幼崽”、“雌蟲”……

顧庭認為自己不該知道的,可是當他拿捏著字符與站在周圍的家夥們比對,他發現自己可以清晰地辨識對方所處的族群——無疑,他們是一群強壯的雌蟲和瘦弱的亞雌。

他們是蟲。

顧庭的大腦像是被錘子敲擊過一樣,一陣陣的昏沉此起彼伏,連太陽穴也一抽一抽地發鈍;他低頭看到了自己**的雙腳,白而小,略微肉乎乎的腳趾上糊著汙跡,從腳背開始還裂著細微的血痕。

縮小了很多的雙手上也是同樣的痕跡,那些血痕一直從指尖開始,密密麻麻延伸到手臂,直到隱沒在破碎的衣服下。

此刻的他就像是一個皸裂的陶瓷娃娃,似乎隻要稍大點兒力,就會徹底爛掉。

——我是誰?

我是顧庭。

——我在哪?

我在一個充滿了“蟲”的星球上。

顧庭嚐試想起更多關於自己的事情,他想知道自己出現在這裏的上一秒在做什麽,或者說他身上又為什麽會有這麽多的傷痕……

但當他試圖回憶的時候,大腦裏卻像是蒙著一層白紗,朦朧而縹緲,將他想知道的一切都遮擋得嚴嚴實實。

基於某種直覺,顧庭知道自己是人類,至少曾經是人類。

當然,他應該也不屬於這裏。

一架豪華的、裝點著亮色能源石的飛行器緩緩落了下來,金屬色的大門打開,為首的是一位倨傲、穿著寶藍色禮服的年輕雄蟲,而在他的身後則是容貌秀美、披散著長發的亞雌美人,這隻亞雌的灰藍色眼睛漂亮極了,或許這是他吸引年輕雄蟲的一個原因。

片刻後,又落下一架黑色飛行器,這回下來的是幾名穿著藍白製服、提著手提箱的雌蟲。

年輕的雄蟲高高仰著頭顱,他麵帶嫌惡地踩過地上的落葉,在嘎吱聲中走近並站穩在顧庭的麵前。

克萊恩·沃登思是寶石協會的負責蟲,他身為協會中的副會長,總是討厭那些比自己容貌更盛、精神力更強的雄蟲,而這一次選擇離開翡冷翠到這裏看看情況,也不過是為了瞧瞧這位雄蟲幼崽會不會是一個潛在的對手。

他接過雌蟲遞來的檢測儀在小雄蟲的頭頂一晃而過。

灰色的顯示屏忽然發亮,兩行數據立馬出現。

體質:C-D

精神力:D-F

顯然,並不是。

眼前的雄蟲幼崽蒼白而瘦小,甚至有些嶙峋可欺,除了一張髒汙下還算可愛的臉,他的精神力和體質幾乎差地可憐,甚至因為恐懼而散發出猶如雨後青草的費洛蒙,寡淡到了極致,要不是這邊的信息素檢測器幾百年沒嚐過雄蟲味兒,恐怕根本發現不了這有隻小雄蟲。

雖然檢測儀隻能檢測出一個可能性的範圍,但這兩行奇差的數據已經足夠令克萊恩緩和了臉色。

年輕的雄蟲望了望幼崽髒兮兮的臉頰,眼神隨意地掃過對方頸側、手臂甚至大腿小腿上的血痕,瞧著有些可恐,但對於克萊恩來說屢見不鮮——那些被他收為雌奴後加以懲罰的雌蟲總是這副模樣,甚至比著幼崽更加淒慘。

他不耐煩地收回了目光,與其在這裏浪費時間,還不如回去寵愛新收的亞雌。

“帶回去吧,該怎麽做你們應該知道。”

克萊恩擺了擺手,轉身和自己的亞雌走上豪華的飛行器,幹脆利落地離開了現場,至於被留在原地的幾名雌蟲則是習以為常。

其中一位年長的雌蟲緩緩蹲在雄蟲幼崽的麵前,措辭小心而充滿了恭敬,“尊貴的雄蟲閣下,請問您還記得自己怎麽出現在這裏嗎?”

這樣近的距離,他聞到了小雄蟲身上淡淡的信息素味兒,像是雨後的青草,清冽微涼。

顧庭頓了頓,從剛才起,他才後知後覺地發現這群“蟲”的言語他從未聽過,卻又意外地可以聽懂。

他望向蹲在自己麵前的雌蟲,比起剛才的雄蟲,雌蟲明顯身材更加高大健碩,藍白的製服下是緊繃的肌肉,膚色偏深,介於小麥和古銅之間,臉型輪廓沒有絲毫的柔和,眉眼之間更是充滿了淩厲感。

對方有一雙棕褐色的豎瞳,正試圖展現出自己的友好與無害。

雌蟲指了指自己胸口的標誌——一顆精致的寶石圖案,“我是寶石協會的工作人員,不會傷害您,所以我可以幫您擦擦臉,或者抱您上飛行器嗎?”

顧庭沒有說話。

他想張開嘴巴,卻遲鈍而滯澀,像是生鏽了的老舊齒輪,隻有一雙藍得像是天空幻象的眼瞳可以自由地落在各處。

雌蟲並不氣餒,他從手提箱裏拿出了潮濕的毛巾,一點點擦掉了幼崽臉上的汙跡。

他繼續道:“別害怕,很快我們就帶您去翡冷翠,那裏是雄蟲的天堂,我相信閣下也會喜歡的。”

毛巾擦過了雄蟲幼崽脖頸上密密麻麻的血痕,雌蟲本以為那是可以被擦除的痕跡,可待毛巾離開留下一片濕濡的痕跡後,那些可恐的傷痕依舊存在。

——像是皸裂的瓷器。

“會疼嗎……”

周圍的雌蟲看到了傷痕有些沉默,連氣氛有壓抑了一瞬。

在翡冷翠,不,應該說在整個帝國的星域範圍之內,雄蟲就是上天賜下的珍寶,即使是性命相挾,也不會有任何一個蟲會傷害脆弱尊貴的雄蟲。

顧庭感受不到疼痛,或者說從他有意識的開始到現在,他對於疼痛近乎遲鈍。

雌蟲半跪在地上,他支著一條腿,緩緩拉著瘦弱的小雄蟲坐在自己的膝頭上。

明明該被嬌養在翡冷翠的雄蟲幼崽此刻活得像是小乞丐,即使被擦幹淨了,原先瓷白的肌膚上也留下了被傷害的痕跡。

雌蟲用同伴遞來的毛毯將幼崽裹了進去,這才在圍觀者嘈雜的動靜裏走上飛行器,他們需要帶這隻小雄蟲回到寶石協會的中心做檢查。

黑色的飛行器低調而充滿了雌蟲喜歡的冷硬風,裏麵空間並不大,畢竟一向隻對雄蟲有優待的寶石協會是不可能給雌蟲工作者福利,就連每個月他們能拿到手的星幣也少得可憐。即使如此,還是有成千上萬的雌蟲想要應聘協會,畢竟誰也保不住會被尊貴的雄蟲看上,從此成為一個有雄主的雌侍或者雌奴。

至於正統的雌君,那是有功勳的軍雌才可以一爭的地位。

飛行器上的幾名雌蟲眼巴巴望著被抱在懷裏的小雄蟲,他是那麽的稚嫩脆弱,下巴尖尖地藏在絨毯裏,大而無神的藍色眼睛是那麽的漂亮,像是一顆鑲嵌在山野中的湖泊。顫抖的睫毛似乎在彰顯著主人的膽怯與無措,連亂蓬蓬的頭發絲在雌蟲眼裏都跳動著可愛的光輝。

雌蟲心生憐惜。

這隻看起來不到五歲的小雄蟲雖然出現得蹊蹺,但幸好被發現了,不論往後他的體質和精神力是何種水平,隻要能住在翡冷翠就會得到極好的待遇——溫暖的房間、華麗的衣服、有趣的宴會以及不用憂心的財富,這些都是獨屬於雄蟲的特例。

雌蟲的懷抱很溫暖,就像是母親一樣。

顧庭將下巴搭在了對方的肩頭,他看著飛行器外漸行漸遠的星球,先進的技術撐起了宇宙空間跳躍的能力,頃刻間就從樓房林立的街麵到了滿天星雲的飛躍軌道上,周圍是漫無邊際的深藍色,星球變得觸手可及,這一切都像是活在夢裏。

這是一個奇怪的世界,人類被蟲族代替,以雄蟲為尊,並尊崇一雄多雌的配對;幾乎每一個雄性生下便是為了繁衍後代,而每一位雌性則是將嫁給雄性為己任。

在雌蟲的骨子裏似乎潛藏著一種奴性——他們天生屈服於雄蟲的控製。

蟲子們的社會扭曲而病態,造就這一切的則是因為雌雄比例的巨大差異——9∶1,也就是說十個蟲族裏僅可能存在一位雄性,這樣數量上的差距,導致了社會對於雄蟲的縱容和對雌蟲的壓迫,但似乎極大多數蟲子都已經習以為常了。

雄蟲們尊貴驕縱,他們如同菟絲子一般借助自己名下雌蟲的財產而生活,冷眼雌蟲、寵愛亞雌,這似乎是他們的慣例;雌蟲中以軍雌為首,他們在戰爭的前線上以命拚搏,為得就是掙下功勳和星幣得到與雄蟲約會甚至是嫁給對方的可能,隻是軍雌們高大的體格和天生的煞氣很難引得雄性的喜愛。

至於亞雌,他們的身材與雄蟲相近,麵容姣好,地位底下,卻因為性格和外貌非常得雄蟲們的喜歡——畢竟沒有幾個雄蟲會喜歡比自己還要強壯高大的“妻子”。

總而言之,在顧庭看來,這個世界是畸形的。

是不健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