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理,邵欽的確不該出現在這兒。

但誰能想到他們去的影院IMAX廳備錯了片源。

開場沒幾分鍾,工作人員便不得不現身給廳內所有觀眾退換了票錢,並額外每人補償一張免費電影券。

處理態度客客氣氣,倒沒怎麽讓人生氣。

唯獨就是他們點背。

散場從座位起身時,鄭煜眼疾手快,幫邵欽截胡了一個小孩手裏潑出來的可樂。

白襯衫光榮掛彩。

見人是不可能見了,隻能先回家洗澡換衣服。

兩人這一圈折騰,陰差陽錯便和拎著行李的鄭梟撞上。

眼下臥室淋浴間裏水聲嘩嘩。

邵欽趴在陽台,冷不丁扭頭發現背後多出個不認識的大高個。

兩人四目相對僵持好一會,明顯沒聽說過好友家裏要來“客”。

理智告訴鄭梟這時候他該說點什麽。

可隻要一對上男人那雙淩冽明豔的桃花眼,他本就少言的唇便像被膠水黏住,還是耳邊爺爺不斷重複的問話讓他回魂。

“喂?梟兒?聽得見我說……”

“剛聽見。這邊信號不太好,我晚點打給您。”鄭梟說完,頭一次不等回話便倉促將電話掛了。

留下遠在鄉下的鄭老爺子滿腦門問號。

琢磨梟兒突然反常,該不會是這麽快就碰上鄭煜了?可如果鄭煜在家,阿姨早該通知他……

陽台上。

邵欽等鄭梟料理電話的功夫,已然將指尖燃著紅點的煙摁進煙灰缸撚滅,好整以暇靠著欄杆等一個解釋。

可鄭梟站在門外剛要開口,右側淋浴間換好衣服的人便出來頭也不抬扣著胸前散亂的紐扣搶先。

“你幫我看看,這件我穿好像也可以?前幾天我小後媽逛街買的,還一次沒穿過。”

鄭煜話是對邵欽說的,說完猝不及防抬頭瞟見的,卻是鄭梟。

短短幾分鍾。

高大的少年繼和邵欽對視後,又開始和自己同父異母的哥哥對視。

時隔十二年沒見,他們兩個除了身高都在185以上,其餘膚色、氣質、著裝沒一樣能沾上邊,比小時候看起來更不像兄弟。

鄭煜卻還是能一眼把人認出來。

僅僅兩秒錯愕,臉色就由晴天驟轉大暴雨,從頭到腳桀驁肅殺的氣場全開。

幾乎隻是鄭梟在他麵前動了下嘴皮,他霸道蠻橫的話便已經懟上去,一步一頓走近,點著眼前少年的肩窩警告:“我能忍你回這個房子,不代表我能忍你跟我說話。”

至此,房間安逸的氛圍徹底在他森冷陰翳的嗓音中焦灼起來。

任誰來看都是要擔心下一刻打起來的。

偏偏邵欽就不。

不僅不擔心,他倚在陽台姿勢都沒變一下,木了一天的臉上還像是終於尋到點能讓他提起勁的趣事。

看熱鬧看得正投入,外麵卻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

臨時出門晚歸的孫姨,慌慌張張從樓下上來。

一見房間裏“三足鼎立”的狀況,二話沒說立馬鞠躬道歉,急出一腦門汗:“對不起大少爺!對不起二少爺!鄭老先生明明交代過我要讓你們錯開不要見麵,但我兒子、兒媳剛給我打電話,說孫子在幼兒園發燒了,他們上班趕不回來,所以我、我……”

“沒事。”

鄭煜一瞬不瞬盯著鄭梟打斷,然後視線才從他身上挪開:“下次家裏有事可以給司機打電話,讓他送你出去。”

孫姨趕緊應好,誠惶誠恐謝大少爺體恤。

她來這個家裏做幫傭也半年了。

雖然這位並不像傳說中那麽恐怖,從沒為難過她們,但他陰晴不定的脾氣總讓人心有餘悸,生怕下一秒就會惹得發飆不高興。

就比如現在。

鄭煜說話的情緒是平靜的,但話裏的內容就沒那麽容易讓人消化了。

他反身捉住陽台上看戲人的手腕,涼嗖嗖交代:“我不回來住了,以後也不用做我的飯。”

“!!!”

孫姨立刻慌了:“您就、直接不回來了嗎?是去邵欽少爺那住還是……老爺、夫人會不會擔心……”

鄭煜像聽見什麽笑話,嘲諷牽唇:“擔心?他們怕是巴不得我出去給有些要高考的騰地吧。”

鄭梟想說自己其實可以住宿舍。

可他才剛出口一個“我”,男人陰鷙的眸光便再次掃來,幾乎貼在他臉跟前說:“是鄉下待久聽不懂普通話了嗎?要不要單獨給你請個語文老師教教‘閉嘴’兩個字怎麽寫,萬一高考也考呢。”

話音落下,兩人的氣氛徹底跌破冰點。

孫姨在邊上看著他們兩個大小夥劍拔弩張,嚇都要嚇死,想勸又不敢勸,隻能抱最後一絲希望把視線轉到邵欽。

結果邵欽也是個不怕事大的,悠哉悠哉根本沒有要攔的意思!

甚至越看兩人這樣越起勁,完全放任鄭煜拿出神擋殺神,佛擋殺佛的架勢,就想看看究竟能鬧成什麽樣。

好在是三個人裏,至少這位新來的二少爺還維持在正常人水準。

麵對鄭煜單方麵的屠戮,知道退一步海闊天空,率先在僵持中垂眸:“……知道了,哥。”

當年的事,在鄭煜心裏是坎,在他心裏同樣是。

哪怕他年僅五歲就從家裏離開,也注定永遠都是欠鄭煜的,一輩子還不清。

鄭煜也果然毫不領情,沒有溫度的聲線像是混進冰渣子:“再讓我聽見你喊我‘哥’試試。”

說完,鄭梟再得不到半個眼角,隻能眼睜睜看著眼前人撞著自己的肩膀離開。

反而是那個被鄭煜拽在手裏的男人想扭頭看他。

很快引來他哥不滿:“看什麽看,不要到處勾引男的。”

邵欽覺得冤枉,頭也顧不上回了:“我隻看他一眼怎麽就勾引,吃醋啊?”

“我吃毛,吃誰也犯不著吃他,喪門星一個。”

“那你沒吃我看看怎麽了。”

男人說罷便作勢又要回頭。

直接被鄭煜一句“不準看”,強行摁住肩膀擰回來。

同樣命令的口吻,對他和對男人卻截然相反,一個動了真格,另一個則是打情罵俏。

兩人在過道親密擠著肩遠去的背影看起來感情極好。

以至於鄭梟明知是廢話,還是按捺不住問了一句:“……他們關係很好嗎?”

“啊您說大少爺和邵欽少爺嗎?”

孫姨正忙著翻通訊錄準備給夫人匯報:“他們倆從小玩到大,關係何止是好,我看老爺、夫人就差沒按著大少爺讓他直接把邵欽少爺娶回家。”

同性結婚如今早已不是什麽稀奇事,孫姨也就是順嘴一答。

全然沒注意身旁拖著行李的少年薄唇慢慢抿成一條線。

沒了下文。

樓下邵欽一出鄭家大門便開始認真,狹長的眸子裏難得閃出興致:“所以,剛剛那個就是你弟吧?”

鄭煜也收起玩鬧,腳下不停走向車庫:“不是。”

邵欽了然:“那就是是。”

“……”

鄭煜拉開車門,終於不得不停下來無奈和他對視:“我現在是真的很煩我居然把他要回來的事忘了,能暫時不聊他了嗎?”

邵欽欣然:“能啊,隻要你告訴我他到底怎麽得罪你了。”

對外,大家一直以為鄭煜是鄭家獨子。

就連他也是偶然聽鄭父說漏嘴,才知道這人底下居然還有個小三歲的私生子,被鄭老一個人撫養在鄉下。

豪門世家誰沒點狗血事。

邵欽本來對他家這點八點檔的劇情沒什麽興趣。

可今天一看,不論是鄭煜還是他這個弟弟,都明顯一副大有故事的樣子,瞬間激起他本不旺盛的好奇。

鄭煜卻像是吃了秤砣鐵了心,鮮少這樣沒有餘地回絕他,隻是係上安全帶:“知道那麽清楚幹嘛,反正過了今天以後也不會再碰麵。”

邵欽揚眉慢吞吞“哦”了聲,同樣係好安全帶:“其實你弟長得還挺帥。”

鄭煜聞言整個人一頓。

似是懵了一下,當場握著方向盤問候:“邵欽,我操你媽。”

邵欽充耳不聞繼續挑戰好友底線:“黑皮、高鼻梁、和你一樣高,還是男高中生,難道不香嗎?”

鄭煜定定盯了他半晌,點頭:“行,你就激我吧。”

邵欽又很無辜:“這就激你了?那我要是真去勾引他,你豈不是要瘋。”

鄭煜怒極反笑,徹底放開一腳油門下去:“你勾,有種你就去勾!”

當時他滿心滿眼篤定鄭梟就是個土包子,邵欽不可能瞧得上。

自然也就沒在意好友眼中一閃而過的笑,和那句漫不經心翹唇望向窗外的提醒。

“不說是吧,那你到時候千萬忍住別哭太大聲吵到我就行。”

樓上。

孫姨給夫人打去電話,得到的結果果然和鄭煜說的一樣。

比起養在身邊的大少爺,夫人、老爺明顯對二少爺更偏心,甚至反過來安撫她。

【“煜兒二十歲的人了,又不是養不活自己,出去就出去唄,總不是和小邵待一起。”】

“夫人還說和二少爺您是第一次見麵,想好好相處,晚上會回來親自下廚。”孫姨盡職盡責將主人家的話一一轉達。

鄭煜的媽媽是鄭父原配,而這位夫人,便是原配之後,鄭父八年前的二婚對象。

那時候他已經跟著爺爺下鄉,自然不可能見過。

隻是比起誰做晚飯,鄭梟還是更上心鄭煜。

“您給阿姨說過我可以住宿了嗎?”

孫姨趕緊擺手:“不是不是,二少爺您沒懂老爺他們的意思。他們是覺得有邵欽少爺看著大少爺反而放心,比誰看著都靈,樂得他們黏一起。就是鄭老先生那邊……”

鄭梟頓了一下:“我不會告訴爺爺今天我和哥哥見了麵。”

“欸欸!”

孫姨提到嗓子眼的心這才算是徹底放下,又是懊悔又是自責搶著幫他拖行李,一路朝走廊盡頭過去:“今天真是不好意思,我確實沒想到你們兄弟倆關係這麽水火不容,以後一定注意!那二少爺您就先在房間裏休息會兒,收拾收拾,還缺什麽跟我說,我就在樓下打掃衛生!”

事已至此,高大的少年隻有點頭。

待孫姨幫他打開臥室門離開,他終於有機會正眼打量自己的房間。

不難看出是花了心思的。

家具嶄新,書桌、電腦椅根據他現在的體格特別定製,還額外添置了一整麵牆的玻璃書櫃。

多半是從爺爺那聽說他愛看書。

所有生活用品一應俱全,衣櫃裏也掛著合他尺碼的新衣服。

沒有吊牌,以鄭梟的見識也認不出品牌,隻知道大多都還算合他心意,簡簡單單,並不花哨。

所以鄭梟什麽也不用幹,隻需要負責把他帶來的那一行李箱書全搬進書櫃就行。

然後洗澡換衣,給每本書重新封熱縮膜,滿打滿算一個小時。

一個小時過完,鄭梟立馬躺倒在自己偌大的單人**沒了事幹,眼睛一閉便是剛才男人和鄭煜嬉笑打鬧的場景。

晃眼的腰,長直的腿。

還有那顆存在感極強,綻放在白皙脖頸莫名吸引他的黑色小痣……

大概幾分鍾,也可能過了半個小時。

總之等鄭梟冷不丁一下回神,他發現自己已經魔怔般掏出手機,頭一次在瀏覽器輸入了除“River”以外的名字。

【“邵欽”】

哪怕他明知道男人已經把他忘了。

作者有話要說:

鄭·認定弟弟土包子·煜:你在激我

邵·說了別哭太大聲·欽:真沒有

此時,房間裏一隻很不熟練衝浪的小鄭摸上論壇發帖:【總忍不住想哥哥的男朋友怎麽辦,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