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死刑犯來, 陳晉家裏前幾年出過一檔子事兒。

陳媽媽家裏從前做工程和生意的居多,陳媽媽家裏那邊的一個叔叔便出事兒了,因為工地上死了人, 家屬鬧到新聞上去, 被告是工地安全設施有問題,連帶著陳晉媽媽那邊的好幾個親戚因著這件事都差點兒坐牢。

原因是叔叔家裏跟地方上有些關係,找人想嚇唬嚇唬那些家屬私了, 結果差點兒又鬧出人命, 於是那位叔叔被關了進去, 還有三年才出的來。

再說陳晉爸爸這邊, 陳老同誌也算是個人物,但早年因為跟老婆關係不好, 和老婆之間的感情, 用說生意夥伴來描述更為準確, 所以自從陳媽媽去世, 便早早有了想法,說要娶對門離異帶娃的女人。

陳晉如今三十了,不怎麽管陳父, 陳父也不怎麽和他聯係,至今呆在深圳, 隻是結婚那天通知了陳晉一聲, 陳晉讓助理回去了一趟,自認是給了麵子。

陳總家裏從前外人看著是和和美美,陳父陳母都是能幹的生意人, 有頭腦又有手段, 所以日子過得比旁人好, 別人也隻有羨慕的份兒。

可陳晉身在其中, 冷眼旁觀身邊的一切,總感覺人與人之間的感情是個格外虛假的東西,有用時在乎,不用時擱置一旁,明明棄之如履,卻又表麵珍惜。

可林荘又不屬於虛假當中。

林荘從不仰仗任何人過,他隻依賴自己,不指望誰,也就不對誰虛情假意,真實得讓人不敢直視,曾經陳晉最愛林荘獨行俠一般的英勇,後來便多怕這種隨時抽身離去的灑脫。

於是也就有了對林荘縱容到無底線的寵愛,還有咎由自取的一場分手。

少年人還把握不了愛的分寸,因此為了留住仿佛抓不住的小林同學,小陳同學做過不少日後每每複盤,總覺得過分的舔狗行為。

其中以給人洗**為第三,給人剪腳趾甲為第二,惹人不開心後整宿睡不著,對方一個短信就立馬跑去排隊買煎餅的事兒為第一。

賣煎餅這事兒為什麽記憶這麽深刻,陳晉也分析過,因為那天還下著小雨,他連傘都沒有帶,生怕去玩了紅糖餡兒的就沒了,而紅糖餡兒是年少的愛人最愛的口味,其他的一口都不吃。

小陳同學排隊時還碰到好人,人家讓他躲在自己的傘下,他一般情況根本不會任由自己受人這麽小的恩惠,小陳同學習慣事事做得周到,也習慣什麽都靠自己,但這會兒他沒拒絕,好不容易買到餅子,還把餅子往自己的大衣裏一裹,騎著單車就去小林同學家叫人起床。

到了人家家裏,餅子還熱乎著,而少年看見林荘同學愣愣望著自己頭發濕漉漉的樣子,似乎有些心疼,僅僅這樣,少年陳晉便心裏高興,活像又裝了兩塊兒新電池的保姆型機器人,立馬去幫林荘擠牙膏接刷牙水去。

這的確跟條狗沒什麽區別。

如今正在開車的陳總淡淡想。

想著吸取前次教訓,總結上次經驗,舉一反三,結論便是不要太寵林荘,然而這個度又其實不是很好把控。

比如林荘非常上進,不管什麽問題都自己能解決的樣子,他似乎不該插手陳煥準備開牙科診所的事情。可他已經做了,這件事好在做得很隱蔽,林荘不知道,可林荘要是知道又是什麽態度呢?

陳總不知道。

再比如林荘最近說是要寫論文,這件事不是林荘自己說的,而是他分析出來的,他分析出來後便無法不去了解論文的內容,寫了論文後想要在哪兒發表,發表後會得到什麽機會等等。

最後是林荘家裏寄宿的那一大一小,聽林母說是上學問題還沒有解決,趙成想要的學校不要小輝,要小輝的學校趙成瞧不上。

這原本也是件簡單事兒,就是錢的問題而已。

可陳晉沒辦法直接拿錢給林荘,這有讓人生氣的嫌疑。

他把握不好幫忙的度,可琢磨的卻不少,總是在想,想不明白為什麽林荘願意去拜托別人幫忙,也不會想到自己。

小林主任會去自己導師的家裏走關係,會和朱曉合夥開辦診所,會麻煩趙成幫忙送車給他,林荘能去麻煩所有其他人,而不會因此感到危機,可當年拜托他的事情一多,就成績一落千丈。這讓如今的陳總想要做些什麽,都瞻前顧後,怕惹人心生陰影。

但歸根究底,現在和過去不太一樣,陳先生覺得,如今他有這個本事讓林荘哪怕什麽都不會也能事業步步高升。

畢竟學習的本質就是想要通過學習來實現財富自由。

不然林荘估計不會選擇學醫,陳晉想,當年林荘最喜歡的科目是電腦課,特別喜歡玩上麵的消消樂,假如給林荘不需要考慮現實的機會,讓他重新選,他的小林同學絕對會去學電腦,說不定現在不是小林主任,而是小林主播,早年參加職業隊打遊戲比賽,年紀上來後就做解說,依照林荘這樣漂亮到明星裏都少見的皮相,估計會紅得發紫。

一麵想著這些,陳總一麵在跟林荘閑聊,從早上打掃衛生的時候,在林荘書房裏發現了好幾處牆麵開裂,到廚房吸油煙機的油垢清理他沒做,需要請專門的人來做,最後到今天上班的時候接到好幾個合作商的電話,說跨年問他去不去日本看煙花。

“花火大會嗎?不是隻有夏天才有?”小林主任從小念書都是兩耳不聞窗外事,時至今日也不怎麽關心和自己無關的東西,就算很多東西聽身邊的朋友講過,也是立馬聽過就忘。

“那倒不是。”陳先生輕輕笑道,“日本一年差不多要舉辦五千場花火大會,隻不過夏天的夏日祭比較出名。”

“那你要去嗎?”今年過年林荘也是打算還是在北京過,深圳那邊沒什麽親戚好走,林荘很煩回去總是被七大姑八大姨說是不是又賺錢了?刨根問底在哪兒買的房子,車子多少錢,醫院是不是有關係什麽什麽的。

“你想去嗎?”

小林主任驀地被反問,一時間眸色微微動了動,有些明白這問句背後的含義,他搖了搖頭,老老實實道:“春節是我們的高收益時期,不少人都是這個時候閑下來有空來看看牙齒整整牙什麽的,小孩也是這個時間來的人多。”

這不像小時候家長們集體暑假帶著男孩子們去割□□,第二根半價。下頭的活計恢複耽誤上學,他們的牙齒休整隻耽誤吃飯。

“那就是說過年是在北京過了?”陳總忽地點了點頭,“挺好,那下一場雪我們去故宮看看吧?”

小林主任摳了摳自己的手指頭,心裏甜滋滋的,可嘴上卻是不太好意思的拒絕了:“最近恐怕不行,太忙了。”

“不耽誤你,下雪當天無論是中午還是晚上,你一下班我就在門口等你。票的話我先托人買年票,到時候就不用跟人搶票了。”陳總也是今天看視頻的時候,忽然刷到前幾天下大雪時故宮的景色了,視頻上還說,這是全國情侶必打卡的地點。

其他全世界情侶必打卡地點包括:愛琴海;去冰島看北極光;去敦煌體驗大漠黃沙與古文化;去靈隱寺求姻緣簽;去法國巴黎進行浪漫之旅;去普羅旺斯看愛情之花;去日本看櫻花;去浪漫的土耳其漫步玫瑰穀……

總之陳先生自從收藏了一個全世界情侶必去十大打卡地的是視頻後,接下來刷到的全是類似推薦,至今已經收藏了三十多個視頻,且恐怕還在繼續增加中。

“是嗎?可我要是那天沒有時間怎麽辦?”小林主任有些忍不住先給人打個預防針,他還記得自己論文發表後,最快去做交換應該就是下個月,也就是說過年後沒多久,正是深冬的時候,他可能在國外。

陳先生哪兒能不知道林荘的意思,於是他也笑笑,不是很在意的道:“那也沒有關係,又不是隻有今年下雪。”

還有以後的每一年,隻要想去,陳晉無論什麽時候都是有時間的。

說話間兩人到了中餐館,店的入口在二樓,因為今天似乎有人辦酒席,所以樓下人滿為患,還有新郎新娘的人像立牌站在大門口歡迎親朋好友。

小林主任多瞄了一眼,然後不知為何看了看陳晉。

陳總看了一眼那立牌的新郎新娘,發現這兩人用是手拉手的貼在一起。

登時,陳總心髒重重一跳,心中充斥著無法言說的澎湃,好不容易等到了包廂裏,陳總不給小林主任走到位置上坐下的時間,就先把那仿古的雕花大門關上,然後叫住漂亮的小林主任。

“恩?”小林主任脫了外套和圍巾,此刻剛把手裏的外套搭在紅棕色的木頭包邊兒椅子上,一回頭,就見陳晉沉沉看著自己,他心頭一跳,麵頰止不住開始發燙,纖長的睫毛似乎是枝頭的花朵,顫巍巍抬了抬,又不堪重負地垂下去,“幹嘛?”小林主任明知故問。

陳先生走近林荘,林荘忍不住後退了一下,但後麵便是一張軟墊椅子。

他一屁股坐下,陳晉便也剛好走到他麵前,蹲下來,說:“對不起,今天忘記牽手了。”

說著,小林主任細白漂亮的像是昂貴玉石做的雙手就被陳先生的雙手前期來。

然而陳晉牽起這雙手後也覺得自己怪傻逼的,可剛才林荘的的確確是看了一眼人家立牌牽手的姿勢,他想也沒有想就這麽做了,現在捏著人家的雙手,就這麽捏著不放真的很傻逼,直接放了,更傻逼。

陳總頓了頓,目光便也不由自主因為林荘的不反抗順著人家的雙手往上望去,望見林荘湖泊般迷人的眼,也望見裏麵的自己:“手冷的話,早點和我說多好。”

小林主任麵紅耳赤的,想了想,沒說他們還沒談這麽煞風景的事情,隻軟軟道:“那會兒你在開車。”

聽到這話,陳晉無法不溫柔地垂眸,憑心行事一般低頭,試探般把人的手放在自己的臉上,然後幾乎是著迷的在嗅到林荘手上淡淡的手霜香氣,又克製地挪開,幫人呼了呼氣,低低道:“那也要說,自動擋的車,也不需要一直換擋。”

小林主任隻看得見陳晉高挺的鼻梁與濃密的黑發,他看著陳晉的發旋,手掌柔柔軟軟放在人家手心裏,很懷疑陳晉呼著呼著暖氣,就要吻到自己手背上。

因此手臂上衣服下麵,起了一片期待又羞澀的寒毛。

“可、可以了。”小林主任被陳晉吹得掌心癢癢的,或許是因為十指連心,這會兒他心髒傳輸去各處的血液裏都酥酥麻麻的,叫他難耐。

“恩,暖和了。”陳總適可而止,但又實在忍不住道,“腳有沒有抽筋?”

“沒有沒有,你起來吧,一會兒服務員進來看見了。”小林主任怪擔心這個的。

好歹是個老總,被人看見蹲在自己麵前算怎麽回事兒?

“好。”陳先生隻好站起來,目光舍不得離開林荘滑膩白皙的手背,等換了個位置坐下,看不見了,方才挪開。

他坐的位置也有講究,跟林荘雖然椅子挨著,但兩個椅子距離比較遠。畢竟剛才林荘說怕人看見,那麽稍微保持點距離也是一個優質準男友應該為愛人考慮的。

小林主任則繼續道:“雖然現在都是自動擋了,還是兩個手開車安全點。”

“知道了,我就是這麽一說,到時候會停在路邊,先照顧好你,再繼續開車。”

小林主任聽陳晉這麽煞有介事的跟自己保證什麽一樣,忍不住拿著菜單豎起來,遮了遮他不停上翹的唇角,卻不知曉他的那雙勾魂奪魄的桃花眼是如何彎彎如月,載著滿眼的羞澀與笑意籠罩陳晉。

陳總一時半會兒諾不開眼,忽地感覺坐包廂是個錯誤的決定。

他們這個包廂是帶麻將桌的包廂,小圓桌吃飯,但他們兩個人的話,明顯可以在外麵小桌子吃,兩人繼續坐在一側,還方便拉手,或者給林荘夾菜。

可坐在外麵大廳又不能這麽隨心所欲的說話,做什麽都偷偷摸摸的,也不得勁。

陳總思考這個的時候,忽地見林荘看了看他們中間的距離。

覺得不妥?還是有點近?

正當陳晉想著是不是要中間隔個位置的時候,就見林荘勾人的眼朝他抬了抬,小聲說:“我們隻點三個菜,你坐這麽遠怎麽吃飯?”

陳總心下了然,把椅子立即跟林荘的並排貼在一起,就像多年前他身上打濕了,小林一邊吃紅糖餅子,一邊喊他坐到身邊,掰了一半給他那樣,肩膀貼著肩膀,大腿貼著大腿,那麽近又那麽遠的坐在一起。

隻是那天他漂亮的小林悶悶的說了一句:【別以為你給我買了餅子我就原諒你了,昨天我等你放學等了好久,以後再也不等你了。】

深受老師重用的學神小陳同學低著腦袋,再沒有比此刻更愧疚的時候了,渾身的雨簡直都像是他心裏的淚,他紅著眼眶,說:【明天我去跟老師說不做班長了,耽誤學習,以後也就不需要幫忙批改卷子了,對不起,是我的錯,我不知道你會等我。】

【在你心裏我就是隻會讓你等我的人唄?】小林同學立即翻臉。

【沒有沒有,我不會說話,我的意思是我真的錯了,我心疼你,我昨夜一晚上沒睡好,就怕你說不和我好了,寶寶,別不喜歡我好不好?】

小林同學難得想給小陳同學一個驚喜,晚上等人等了許久,偶爾發短信問陳晉什麽時候改完,陳同學都說是‘快了’,還說改完就去他家找他。

可這個‘快了’一直到十二點才結束,小林同學等到十二點,給人驚喜的想法完全沒了,隻怪自己非要等人,也怪陳同學總說‘快了’,害他期待變失望。

於是昨晚上小林同學沒理陳同學說要來找他的所有短信,電話也不接,第二天一大早起來才跟人說自己昨晚上在外麵等他,等到十二點。

【反正,以後我再也不等你了。】漂亮的小林看了看少年通紅的眼眶,說,【自己去擦擦頭發,一會兒感冒了,阿姨肯定要生氣了。】

少年陳晉哪裏顧得上自己身上濕不濕,一聽小愛人大約算是不生氣了,立即拉著人的手親了親,鬆了口氣,感激道【這輩子都不用你等我,我等你就好。】

【等人這種辛苦事,當然是我做。】

【等你大學了,我天天等你放學。】

【等你上班了,天天等你下班,接你回家,給你做飯。】

【欸?那你不用上班嗎?】年少的小林同學歪了歪頭,被哄得輕輕往小戀人懷裏靠。

【我啊?】陳同學沉思了一會兒,【我肯定是要上班的,我要養你嘛,所以會找個輕鬆的,時間自由,但能支持我們生活的工作,你想做什麽工作都行,在家一直打遊戲都沒關係。】

小林同學撇了撇嘴,心動之餘,又傲嬌道【我想學醫,聽說當牙醫可賺錢了。】

【那好,以後給你開大醫院,你在辦公室打打遊戲。】陳同學真心道。

少年林荘撞了撞陳晉的腦袋,撒嬌道【才不要,我要在你的辦公室打遊戲。】

【都行,都好,什麽都好。】

兩個少年立時又親親密密和好了,雖然從頭到尾都是小林同學在耍脾氣,可陳同學很有些甘之若飴的感覺。

這樁小事在他們的過去不值一提,可又是如今重逢的他們,時不時閃現在回憶裏,最閃閃發光的片段。

陳晉回神,忽而有些失笑,他那天怎麽就要說那句‘你這輩子都不用等我,我來等你就好’這句話呢?

真是不吉利。

他當真等到現在。

還好等到現在……

作者有話要說:

今日也是甜甜的~

叫我甜嘰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