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流光幻,何枝可依?

農家小院,有些油膩又夾雜著野菜的晚餐,司空淩吃的十分香甜,歆玥拋開心中雜亂的想法,大快朵頤,不一會兒就將木板餐桌上的佳肴一掃而光。

飯後,歆玥端了碗筷去水池邊上清洗,司空淩在臥室收拾好行李,把床被鋪墊好,今晚他們會在家裏,他們自己的家裏,度過一個安靜祥和的夜晚。

月華初現,歆玥搬了板凳一個人呆呆的坐在院中,背後是司空淩緊握著門閂,卻不敢邁出一步的身影。

她看著天空,是一彎缺月,再過一些日子,就能圓成一個白玉盤了,歆玥摩挲著左手手腕,癡癡想著。手上空空如也,她從來不愛裝飾,常年習武,也嫌累贅,隻有那串青琅玕,多苦多累,她都舍不得摘下,愛護的小心翼翼。

失去了它,她仍然能聞到上麵特別的清幽的絲絲藥香。思念一個人的味道,明明那麽熟悉,卻又那麽讓人覺得漫長,他的一點一滴每日都在腦中清晰,他將她的整個人占的滿滿的,霸道的不許任何一個人,一顆心的靠近,所以,她沒有辦法接受來自淩所給的一切,每一個動作她都覺得那麽不自然。

單薄的影子被覆上,身邊傳來熟悉的氣息,她低下頭,保持自己不與他對視,他眼裏的柔情,太珍貴,她要不起。

“很涼,少在外麵呆一會兒吧。”低沉溫柔的嗓音伴隨著一件溫暖的披風和溫熱的手掌一同落在她身邊。

她總是不自覺的想要掙開,他卻想習慣性的一般恰到好處的加大了力道,柔情一笑,“回屋歇著吧。”

她怔怔地走回裏間,他仍然不肯鬆開手,仿佛他一鬆開,她立刻就會消失在他麵前,出現在另一個人身邊。

歆玥幾次想要張口說些什麽,都被他掌心的溫度灼得張不開嘴。

他將她扶好躺下,自己轉身出了門,關上,歆玥聽到門邊隱約有些細微的動靜,她知道,那是司空淩靠著門框的身軀,淚水就那麽奔騰了出來。

原來她從不知道,自己在王府中暖嗬嗬的被窩裏好夢正酣的時候,她的房門外會有一個黑色的身影,悄悄地隱藏在夜幕之中,呆上那麽一段時間,冰天雪地,風雨無阻,隻為了守著她安詳的入睡。

司空淩將頭靠在門邊,常年習武的敏銳感官,裏麵一絲一毫的動靜都滴水不漏的流入他耳中,他多麽希望,能有一天堂堂正正的走近她身邊,與她相擁而眠,那是本該屬於他的幸福,曾被人剝奪。

她在王龍客身邊的日子,他曾想過他們同處一室會是怎樣的親密,那麽畫麵如同綿密的針,一根一根紮在心頭最軟弱的地方,有痛的感受,卻找不到傷口。

每當聽到沐辰帶來的消息裏,隻有笑聲和她安逸的麵容,他心裏的恨便翻湧的無以複加,他隻覺得周身一陣火燒火燎的痛。若不是安慶宗的掠奪,若不是他們父子的利用,本該屬於他的歆玥,怎會在別人懷裏婉轉承歡,怎麽會和他愈行愈遠。

琥珀色的瞳仁緊緊盯著前方,如同蓄勢待發的銳箭,一出手便是鮮血印漬。傷害他的人,他一個都不會放過,他的家人,要以他們家人的性命來償還!

縱使歆玥會怨他,也在所不惜,她的心可以用時間來挽回,仇人的性命卻必須要在他手裏終結,至於代價,傾他所有!

所有的事情開始在他的腦子裏運轉,一切才剛剛開始,從他將歆玥從王龍客身邊帶走開始。

已過了安寢的時候,王龍客仍是沒有半點睡意,披起中衣靠在榻上,透過打開的帳幃,可以看到流光傾斜進來,打在地麵的草席上,流動的銀色,如漂浮的煙霧,朦朧,迷幻,而那煙塵幻化出的是一抹粉色的身影, 身著淡粉色軟煙羅,罩著白色香雲紗裙衫,挽著流雲髻,挑起垂下的發縷朝他頑皮一笑,夜風輕輕一舞,便隻留下一身紫色長衫。

王龍客雙眼一眯,看清來人之後,鬆下一口氣,抬起左腿支在榻上,手臂放在膝蓋骨前,摸著鼻梁慵慵懶懶道:“怎麽這個時候來了?”

沐辰抬眼望去,榻上之人及其溫雅俊美的相貌,少了幾分白日裏的精明肅穆,長發披散在雙肩,敞開的領口**出光潔健碩的肌膚,像個紈絝少年一樣的坐在那裏,漆黑溫潤的眼眸好像夜空泛起星辰的波瀾,深邃,美麗。

他不禁臉頰微紅,吞咽了一口,愣在原處,結結巴巴的說著:“我....我來,看看你。”

王龍客正戳著太陽穴的手指猛地停頓,攏好衣領,披起衣服走到他麵前,眼裏的愜意瞬間變成了如鷹般的銳利,語氣不悅道:“現在你還有閑情來看我?”

沐辰被他的話一下子拉回了現實,有些局促不安,“怎麽,難道我不能來看你嗎?”

王龍客冷哼一聲,背朝向他,“那我就此謝過!”

沐辰心中那些對他的眷戀被他狠狠的敲中,他是不應該來,可是他不能控製,擔心他的身體,擔心他會做出什麽偏離軌道的行為,擔心,他不在他身邊的時候,他對一個女人的思念會如潮水般翻湧,會傷害他。

“除了歆玥,便連我也沒資格來看你了嗎?你的心裏眼裏,都隻有那個司空淩身邊的女人了嗎?你的豪情壯誌,都化成片片相思了對嗎?”沐辰低沉著聲音吼道。

王龍客正要說話的同時,沐辰咄咄逼人:“要我告訴你她的消息嗎?好,你聽著!她現在和司空淩在他們的家鄉祭奠親人,兩個人朝夕相處,情意綿綿,親密無比你知道嗎!她曾經在你懷裏做過的事情與司空淩做的一分都不少......”

高高舉起的手掌隔他青筋暴起的臉頰隻有一寸的距離,停滯在空氣中,“為什麽不打,像在長安一樣,為了維護一個背叛你的女人,你怎麽不動啊?”沐辰幾近瘋狂的抓住他的手往自己臉上貼去。

王龍客大力甩開他的手,兩個人掙紮的動靜驚醒了帳外巡邏的士兵,他說了聲沒事,待他們離去,方才直視沐辰。

隻見他正扶著桌椅大口的喘氣,耳廓的上方烏黑的長發隱約現出銀白的痕跡,王龍客一把抓起他的手腕,扶著他坐到榻上,光線暗淡的帳中,他的臉上泛著怪異的青色,從額頭往下蔓延,沐辰熟悉一般的從懷裏掏出一個紅棕色的瓶子,拇指彈開瓶塞就往嘴裏送去。

一股暖流沿著掌心傳來,貼著他的,是從王龍客手心傳來的源源不斷的強勁的內息,很快他的臉色就恢複如常。

王龍客直起身子,墨色的眼眸中盡是愧疚和譴責,張嘴想說些什麽,到了嘴邊卻發現無論什麽言語,在他痛苦的表情下,都是那麽的蒼白無力,他隻能懷著滿心的自責。

他伸手握住他冰涼的手掌,無奈道:“為什麽不聽我的話,就此罷手,好好回家調息。非要跑到這地方來受罪,你也和燕羽一樣的叛逆了嗎。”

沐辰慘淡一笑:“我和燕羽一樣,都希望你好好的,而不是現在這樣的折磨自己。”

王龍客放下他,隔開幾步遠,撩起小窗口似的帳幃,抬頭仰望著浩瀚的夜空,“我自有分寸,你如今的身體每況愈下,司空淩那邊,你也不用再去,好好在老宅,養好身體,不然,以後便是見了叔父,我如何跟他們解釋?”

“到時候,我一定先下去告訴他們,是我自己心甘情願,怨不著你一分,咳咳......”沐辰咳嗽著說道。

“解藥我雖未研製完全,現在配置的藥也足夠延緩你的痛苦,過些時日,你能承受的好些了,我再帶你去醫治。”

“司空淩對你做的一切,我必定要他十倍奉還!”王龍客雙手握拳,骨節摩擦咯咯作響,仿佛一出手,就能把人捏碎。

沐辰抬頭看著他的龍客哥哥,他還像小時候一樣的要強,要保護他和燕羽,絕不讓他們受到一點傷害,為了他們能好好生活,他不惜出賣自己的學識,武功,效忠一個他根本就厭惡的人。

他心疼他,不願看他過的那麽艱難,他告訴龍客哥哥,他也是一個男子漢,要像他一樣的堅強勇敢,保護燕羽,保護自己的家,保護.....他。

所以,他自願到司空淩身邊去,做他的左膀右臂,為王龍客的成事做掩映,形成他暗中操縱力量的其中之一,陪他同甘共苦,生死相依。

而他取得被信任的代價便是受藥物的控製,承受沒有解藥的痛苦,他永遠忘不了這些年他經曆了多少次被蟲蟻啃咬,被分筋裂骨的感覺,可是每一次,想要和他一起走下去的,想要和他一起保護親人,家園的願望,強烈到讓他把所有的痛苦都吞下,毫不留情地成長,一直做到司空淩的副統領,他最信任的人,最方便行事的身份。

而這一切,都是他用生命的代價換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