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與君景中醉(十一)

不久,王龍客感覺到懷裏的人呼吸均勻,像是真的睡著了,隱隱約約還有輕微的鼾聲傳來,她累壞了吧。

他俯在她上方,想在她臉上印下一個小小的吻,她的眉眼卻像在夢裏感知他的來到一樣,輕微的一縮緊,他凝視著她良久,最終還是沒有繼續下去,拉過被子將她後背掖好,卻發現,她從頸間到身後那層薄薄的衣衫早已被汗水濕透,緊緊的黏在她身上。

他無奈的撫額,她還敢不敢再笨一點,睡覺連衣服都不脫,還把被子卷的一團一團的,悶出一身汗,屆時起床一涼,不傷風寒才是怪了!

起身的一瞬間,他漸漸覺得奇怪。他怎麽會這麽在乎她這些細小的末節?腦中一點一點的清晰著,以前沒有發現過,她有受虐傾向,喜歡咬著自己,要不是上次他誘她來找他,他也不知道她睡覺喜歡卷著被子睡成一個麻花狀。

以前因為不那麽在乎,所以不會去在意。現在,因為喜歡,所以他對她百般挑剔,總是嫌她這不好那不好,卻又那麽愛她任性她的壞習慣。

這種緊張,關心,患得患失的情緒也會出現在他身上,王龍客俊逸出塵的麵容上展開一個迷人的笑容,她的睡顏毫無遺漏的展現在眼前,才真正讓他安心。

輕手輕腳的出門,生怕將她驚醒。打開房門,已經是二更天了,走出院門,輕輕吩咐一聲,立刻有人捧了熱水布帛向房內走去,像悄無聲息的幽靈,來去不留下一點雜音。

王龍客再次回到房內,走到衣架邊,將布帛在熱水裏浸濕,拿著布帛在床邊坐定,撩開歆玥身後的絲被,解開她頸後係著的抹胸絲帶,拉下衣領,露出一片白皙滑膩的肌膚,他隻是目不斜視的幫她擦拭著身子,反複幾次,幫她擦拭完,才停下來坐在她身邊,好好端詳著床上睡得像隻小懶貓的人。

似乎擦幹身上粘粘糊糊的汗水後,她覺得非常舒服,懶懶的翻了個身,鬆開了一下手上的絲被,卻將被子裹了一重,又把自己包在裏麵,讓王龍客看的隻想把她的被子扯下來,給她規規矩矩的蓋好。

他行規步矩,幾乎是從不出差錯,是出身世家的高貴威儀;她肆無忌憚,卻無拘無束,曾經高傲一時的千金貴體。本是相同的身份,卻活出完全不同的姿態。

無論她的哪種姿態,在他眼裏,都是風景與風情。

他想起香凝與他說過,“王公子,郡主從前不曾這般緊張過,可你有沒有注意到,她一見到你,就會與平常有些細小的不同呢?”

他知道,可又有什麽不同呢?她身邊一樣還有著守護神司空淩。

少女嬌媚的聲音提醒著他,“王公子,郡主在夢中都會囈語著你的名字,緊張的時候,就會緊緊的裹著被子,生怕你從她身邊消失,她抓不住你,隻能抱著那個夢中的你,不放手,不失去。”

她緊緊裹在身上的,是渴望的他嗎?如果是,他想告訴她,不必緊張,不必害怕,他在,一直在。

他伸出手,剛剛觸到她的臉頰,卻見她又咬起了嘴唇,嘴裏不停地嚷著:“沐辰你走開!別過來,別碰我!”

像是做了噩夢一樣,剛剛擦幹的額頭又浮上了一層冷汗,她神情反常的抓著手中的被子,嘴裏一直默念著那幾個字,不一會兒,又鬆開雙手,恢複了平靜,死咬著的嘴唇卻一直不放開,王龍客想讓她舒服一點,卻在剛觸到的時候,被她激動起來的情緒逼退。

直到她再次沉沉睡去,他擰成川字的眉毛,才微微舒展。

沐辰,沐辰,他心裏默念著這個名字,每念一次,怒氣就盛一分,他到底對她做了什麽?!讓她這麽難受,心中燃起的怒火,幾乎快要超出他的理智,他多想把沐辰拎到他麵前,問他到底想怎麽樣!

理智在該會來的時候回來了,他抑製著心中的怒,拂開歆玥額前的碎發,別再耳邊,眼睛裏滿滿的疼惜,對不起,沒有辦法護你周全,再忍耐一段時間,等他從長安回來,好不好?歆玥。

依依不舍也終是要離開,夜穹已經逐漸消退,變了顏色,穹膜薄弱處泛出白光,四散開來。

收起沉溺的柔情,也該抽緊筋骨做些實事了。

靈活的雙手在鎖間的鑰匙上輕輕一轉,取下鎖鑰,推門直接進入。一股濃厚的藥味混雜著藥草的氣味侵襲而來,王龍客麵色平靜,好像早已習慣了一樣,食指頂在鼻尖,前後摩擦一會兒,徑直走向房間東麵藥櫃,行走間,雙眼極快的掃過房內的每一處,並無異樣。

走到一幅畫前停下,仔細的睨了一眼,手指落在畫上的那隻仙鶴上,一路右移,到卷軸邊緣,指頭向左一撩開,一個小小的暗格出現在眼前,裏麵擺放著大大小小十幾個瓶子,王龍客的眼神落在正中那個綠色的藥瓶上,一手拿起瓶身,兩指拈起紅色的小蓋,閉上雙眼,放在鼻尖一嗅。臉頰上勾起一彎譏誚地弧度,果然少了。

將瓶子放回原處,轉身看向矮幾,拿起放在水瓷上的筆,筆上的墨跡已經幹了,卻沒有洗過,想來是收筆匆忙,來不及收拾好,他蓋上硯台,那支筆在他手中應聲而斷,啪嗒一聲落在地上。

他自回來,就來不及回過藥房,毒藥少了,畫上的解藥也已被取出,他要置於死地的人,也應該僥幸活下來了。

他的心漠然一緊,不想相信他今天所發覺的,事實往往是殘酷的,不由得他不信。

他平靜的走出藥房,拉上鎖鑰,像不曾來過一樣,飄飄然的身影,消失在吐白的天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