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驀然回首處(五)
待到歆玥的身影在夜色中漸漸朦朧,剛才那去而複返的兩個士兵悄悄從角落裏探出身來,掂量著手中的銀錠子,兀自奸笑。
這世上竟有如此便宜的買賣......
雙腿不受控製的飛奔,大街小巷的空隙中都彌漫著她焦灼的情緒。
性格立場各異的兩個人住的也是天南地北,不知是不是故意,這樣便更突出了他們的距離麽?
裙邊曳地,歆玥將將在他房門前穩住,額頭已被汗水蒙上一層霧氣。
安靜的連細針落地都能聽見的回廊,樹影婆娑,零星的燈光,斑駁了一地。和歆玥相反的,他不喜歡亮堂的夜晚,幽幽靜靜,他的房內一燈如豆,微弱的光芒才能讓他卸下武裝,倦怠慵懶一會兒。
司空淩的院落外無人看守,是因她不喜被看管,而他這獨居一地,卻連半個影子都見不到,若是真有人能突破院外層層防守,有人守在這裏,也是無濟於事的吧。
而她,憑著多次半夜“闖入”的經驗,每次都安安穩穩的進了來。
像從前的多個晚上一樣,她總是忍不住想來瞧瞧他,看看人後的他,究竟是怎樣一番風情。不巧的是,每次她都會走到窗邊,伸手在薄薄的窗紙上,捅出一個窟窿,借著一點點的漏洞窺測著她日思夜想的人。
這次,一切都如曾經那般,她邁著輕巧的步伐走到窗口,卻一步重似一步,她渴望見到房內那人,又害怕見到其他人......
淺淺的燭光透過窗戶,浮現出斑斑光點,顫顫巍巍的食指觸上窗紙,卻被一聲嗬斥止住
“住手!”
歆玥不禁身子一縮,向後倒退兩步。
“進來......”從房內發出的聲音,嚇得她脊背一涼,他早知道是她......
猶豫著踱到門前,透過門縫見到裏間的幽暗的燈光下,隻有一抹身影,她便毫不猶豫的推門而入。
明明沒有看到想象中讓她寸心痛斷的畫麵,眼前的場景還是讓她“眼前一亮”......
長發散亂在肩頭,胳膊橫搭在額上,微闔的雙眼周遭是一片烏青,顯是多日勞累的痕跡,修長的雙腿彎屈,翹在軟塌上,完美的身材線條,簡直讓人羨慕到噴血!看起來毫無招架之力!
完全就是一隻待宰的羔羊啊!
讓人氣血翻湧了啊!
要是換做以前,歆玥肯定立刻撲上去,三下五除二的把他吃幹抹淨了!
不過,她在司空淩的督促下,不得不“吃飽”了,現在嘛,暫時不是很餓......
榻上聽到動靜的人,微微睜眼,疲勞的雙眼略一掃過,複又閉上,完全沒有要理會她的意思。
啊喂,你不理我,你給我留門進來幹嘛?!
歆玥自覺無趣,心急火燎的奔來,毫無目地性可言,麵對麵的時候,始終是無言以對。
她默默低下頭,想來,她在飛虎山答應等他回來,他等到的卻是她碎了一地的青琅玕,他對她,失望透了吧......
腳步不受驅使的向後退去,直到腦勺撞上門框,才回過神來,悶哼一聲。
墨色的眼瞳中明滅著複雜的情緒,他猛地坐起身,飄逸的長發散落的更加淩亂了,卻看起來,十足的誘人......
“這裏隻有我們兩個人。”他低沉的聲音從榻上傳來,顯得有些中氣不足。
歆玥被他一句話說的雲裏霧裏的,她撞到頭,和這裏有幾個人有什麽關係?
她懊惱的揉著腦袋,深悔自己這個腦後不長眼的毛病。
等等,讓她想想,剛才,公子說,這裏,隻有,他們,兩個人?
她沒見到傳說中那些送給他的,範陽城數一數二的“姿色”?
然後,這是他婉轉向她的解釋,他沒有接受她們?
再然後,她可以不可以理解為,公子在為她守貞操?
呸!一巴掌拍死你的癡心妄想......
迷惑中......
繼續揉腦袋。
“叫你進來,是不想又忙活一番。”他看著呆在原地的歆玥繼續說道。
深思中......
進來,忙活。
歆玥最無奈的時候,就是跟這個號稱王府第一高手的人對話,武功第一,謀略第一,說話拐彎抹角還是第一!
隻有在這個時候,她才會覺得自己的腦子不夠用......
兜兜轉轉,想起某公子曾經用她的事跡,好好的嘲笑了她一番。
“我說,郡主,您下次能別老對在下的窗戶下毒手嗎......”那充滿戲謔的語氣,他挑眉看著她。
他的潛意識是想說,你妹的,敢情不是你家的窗,捅壞了不要你換?!
學識淵博的人,就是能把一句是人都看得懂的話,說的鬼都聽不懂。
“我又沒有對你的窗戶下毒手......”脫口而出的一句辯白,隻顯得更加蒼白......
歆玥再度把頭低下了幾分,腦子短路了,就不能跟聰明人說話。
榻上的人緩緩搖了頭,簡潔的吐出兩個字,過來。
歆玥不由自主向他走去,剛走到麵前,身形未穩,就被一隻強有力的手臂拉住,落在一個溫暖的懷抱裏。
溫熱的氣息噴灑在她頸部,他把頭埋在她的頸窩裏,歆玥覺得肩上一沉,熱乎乎的,一顆腦袋肆無忌憚的靠在她身上。
歆玥有些不知所措,以他們現在的關係,這樣的親密,總有些不可言喻的苦楚。
似是察覺到她的動作,他更加大了力氣,直接將她圈在懷裏,沉聲說道:“多少日不曾合眼了,我好累......”
推開他的手就那麽僵硬在半空中,再也動不了。
他很累,他從來不為人知的累,脆弱的展現在她麵前,她不知道該如何推開,在也推不開。
沒有思考,沒有顧慮,她伸手抱住了他,兩人毫無顧忌的相擁,她靠著他疲憊的身軀,纖細的手掌輕撫他的脊背。
王龍客對她的撫摸十分受用,以他如今的地位,怎會累,怎會孤獨?可是他忘不掉的,人生中那些徹骨的寒冷,身子早已離開了絕望的泥淖,一顆心卻徹底冷了下來。
隻有在飛虎山抱著她懷中的歆玥,他才覺得,那顆心在胸腔裏激烈的跳動,有著強烈的歸屬感。也許,是在那個時候,也許,在更早之前......
靜謐的夜晚,隻有兩人此起彼伏的呼吸,清晰可聞。
縱是心隔千裏,兩具相擁的身體也能代他們詮釋所有的艱辛,苦痛,都會過去的。
以後的漫漫長夜中,隻要想起曾與他安穩的相擁一夜,生死一線,苦痛別離,都能笑而應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