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心隔千山
無數不知名的情緒湧上心頭,歆玥緩緩轉過臉,看著他。
本該波瀾不驚的眸子,此刻倒映著她狼狽不堪的模樣,卻是清澈,明亮的,那雙墨色的瞳仁中,簡簡單單的,隻有她的存在。
當她看到那隻潔淨手掌在她麵前,蓄了許久的淚水,早已漫過臉頰。他頸上的血緩緩淌下,將他的領口染得一片鮮紅。當時的情況,不容她思考,手下的力道也不由得逼真。
她知道,他最愛幹淨了,白色的衣衫上從不曾沾染一點灰塵,現在,她弄傷了他,還讓他與她一樣的狼狽,相比自己身上的疼痛,她心裏,更為他疼。盡管,他拋棄了她,他欺騙了她。
可是,她無法傷害他,因為,會比傷害自己更痛。
歆玥下意識的向後退,她不想再觸碰他,不想讓他見到滿身血汙,在與他作對的她。她每動一下,傷口就痛一分,貝齒死死咬住下唇,才不讓自己在他麵前哭出聲來,就算他們之間已經隔了一片汪洋,她也希望,能在彼岸靜候。
一隻有力的臂膀橫過腰間,溫熱的身體即刻覆了上來。
此刻,他們觸摸到彼此,如此近的距離,兩顆相擁的心,卻不知該如何相對。
他的手指一寸一寸的撫過她的臉頰,描繪著她的容貌,仿佛要將她的模樣一點一點都刻進心裏。
她任他抱在懷裏,早已忘記前事,再次感受那股熟悉的感覺,理智被淹沒,隻貪戀他身上獨一無二的溫暖。
總有那麽一個人,他的一個動作,就能化解你所有煩惱。
王龍客隻覺得歡喜,從未有過的感覺,是失而複得的愉悅。她來到了他的身邊,無論什麽目的,什麽原因,他們還能再見,並非永隔。
溫存過後,隻剩下無言以對的寂靜。
她不知,從何說起,她對他的又愛又恨。
他不知,怎能道出,他對她的日夜思念。
凝視著懷裏愈加蒼白的人兒,王龍客才清醒的意識到她身上的傷,連忙將她打橫抱起,回到山寨裏。
跳動的燭火下,疲憊的終於睡著的女子枕在男子的臂彎裏,男子將她淩亂的額發撫平,水墨色的眼睛裏揉進絲絲溫柔繾綣,一點一點用布帛幫她輕輕擦拭,仿佛稀世珍寶一般,生怕擾了她。
目光在她身上留戀而過,不過半月光景,斯人入懷,瘦削的身軀讓他的心微微顫動。一身墨潑似的黑色衣裙掩盡鉛華,隻有將自己緊緊包裹在如此沉重的武裝裏,她才能無恙嗎?
記憶中的畫麵一幕幕在腦中放映......
洋洋灑灑的桃花雨林中,粉色衣裙的少女揮舞著水袖,散落的青絲在風中肆意飛揚,頰邊溫潤的笑意,仿若出水芙蕖,潔淨清雅,純真的模樣,仍記得,她,卻再也不見。
微回首,如今的局勢,一步一步地逼向她,他該拿她怎麽辦?
有一刻,他希望,能這麽一直抱著她,直到地老天荒......
這樣的想法頓時湮滅在他清醒的理智下,他肩負的,不隻父輩遺命,不隻個人榮辱興衰。太多太多,多到他也忘了,究竟有多少東西,是他與生俱來的,有多少無奈,是他不得不舍棄的。譬如,他懷裏的她,他能給她什麽?
“不要!”歆玥大叫著掙紮起來。
“嘶......”傷口冷不防被她牽動,抽痛聲驚了身旁端坐的人。
“你醒了?”清冷的嗓音帶著幾不可察的喜悅。
下意識的出手,未及思考,一掌送到他胸前,手腕卻在空中教人握住,力道不大,不會弄傷她,卻正好掣肘住她,戲謔的聲音傳來:“才一醒就出手傷人,什麽時候養成的這毛病?”
“剛剛。”淡漠疏離的語氣,憔悴的臉上明明的寫著:生人勿近。
他可從來不把自己當生人。
笑道:“是嗎?領教了,不過,這毛病終究容易傷人傷己,還是改掉的好。”
說罷,象征性的挑了挑眉,一波誘惑性的眼色迅速彈向歆玥。
那雙有些浮腫的杏眼,看不出多餘的色彩,隻是蒼涼一片。
手腕仍被握在他手裏,歆玥小力的一掙,怕牽動傷口,卻不料他越加使勁的抓住她。
“放開!”她輕斥一聲。
“不放!”唇邊的笑意消逝,俊逸的臉龐上映著他的認真。
歆玥左臂抬起,用力捶打著他抓著她的那隻手,傷口作痛的感覺刺激著她的理智。王龍客見她情緒激動,暫時放開她的手腕,轉而輕輕握上她受傷的左臂。層層纏住的傷口被她掙紮的崩裂,點點血跡滲透出來。
王龍客眉頭頓時皺緊,握在她手上的力氣瞬間大了幾分。
“你一定要這樣嗎!”強硬的語氣裏帶著絲絲無奈。他好不容易換來與她相處的時間,難道隻有她的冷漠嗎。
她揚起雙直盯著他,他竟叫她的眼神嚇的倒退一步。
她的眼睛裏,分明寫著憤怒和厭惡。
他想伸手去抱住她,告訴她,他很想她,他很心疼她,他不喜歡那個有著跟他一樣性格的女人,隻是,在她身上,他看到了以前纏在他身邊的影子——都隻是她而已。
雙臂已經伸向她,一點一點向前,仿佛一切是那麽漫長,而她隻是站在那裏,在他要擁住她的時候,她毫不猶豫的推開了他。
那麽決絕。
他的嘴角扯開一個自嘲的弧度,果然,他還是不適合深情的角色。
另一瞬間,歆玥看到了在安祿山身邊的他,絕美的容顏上帶著溫潤的笑意,站在高處,睥睨眾人的氣勢,誰都不及,讓人覺得,他就該在那樣的高位上。
他猶自笑著,也不顧歆玥臂上的傷口,隻輕聲說了一句,留下一個毅然的背影。
他說。
——不想死的話,就自己照顧好自己。
他不在這裏,她無須再忍的那麽辛苦,摸過臉頰,滿是濕潤。哭聲充斥了整個房間,她斜倒在床邊,淚水流過床褥,漸漸濕透。
他逃似的離開,隻留她一個人在那裏,他試著讓自己平靜下來,往日生死之間的冷靜,不知什麽時候,弄丟了,隻剩下煩躁和憂心。
駐足在房外的空地上,她的抽泣聲一遍一遍的鑽入他的耳中,望著空中明月,想起曾經歆玥那般婉轉深情的目光,是隻屬於他一個人的。
他想要的她,本就像這明月,清新如水,雖心向往之,卻如同隔著千山萬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