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白衣舞翩躚(八)
同樣是吹了半夜的風。
王龍客清晨已去安祿山那裏議事。
安歆玥午時還在一個接著一個的噴嚏中,跳上跳下。
香凝看的膽戰心驚,照她這麽個折騰法,康王妃非拿她的命陪著這小祖宗折騰不可。她急忙上前抓住歆玥,緊張道,“我的郡主啊,你再這麽折騰下去.......”
“你別管!”未出口的話,再次被打斷,隻得吞回肚子裏。歆玥喘著氣,盡量平穩著呼吸。
“我非要練好輕功不可,我看,我看他下次還怎麽.......阿嚏......阿嚏....”一句整話還沒能說完,兩個響亮的噴嚏脫口而出。
“甩掉我!”歆玥氣沉丹田,終於吐露心聲。
“是嗎,我可沒覺得甩掉你是件難事。”輕佻的語氣,好整以暇地看著石桌旁,氣息紊亂的人。
“那你試試看!我......阿嚏!”
“你馬上就會覺得是難事,難比登天!”在噴嚏聲中,歆玥艱難的放下兩句小壯我軍士氣勢的狠話。
王龍客挑眉,“在下拭目以待,不過,在那之前,郡主你還是先,調理調理傷寒之症,免得摔下來之前,叫不出來,隻有.....”話沒說完,一手掩麵,做了個打噴嚏的樣子。
“你!你........你給我等著!”歆玥氣不打一處來,要不是他昨晚在房上站了半夜,她至於下不來,跟著他吹風嘛!
再不多言,王龍客一貫的搖著鐵扇,翩翩然的大步流星而去。
隻聽得身後......
“王龍客,你這輩子都甩不掉我的,我一定會追上你!”
“我一定會追上你!”
“我一定會追上你......”
回憶到這裏結束。
多日策馬飛奔,卷起滾滾黃沙,隻為見那人一麵。
如今隻是百步的距離,卻不敢再進一步。歆玥陪著他沉浸在黑夜之中,枝葉間淡淡的月光給兩個孤單的剪影鍍上一層朦朧的光暈。
不知不覺中,兩行濕潤悄然落下,輕顫的睫羽遮不住歆玥淒婉的雙眼,氤氳的水氣如迷霧一般,待得霧散風清,隻有那一望不盡的哀傷。
“唔......”歆玥頓時被人捂住口鼻,想要反抗,已是來不及。下一刻,身子落入一個溫熱的懷抱。
歆玥一路被人半抱半走到後山處。
“你是誰!”
那人一路沉默。
歆玥一掌打中那人左肩胛,趁機從他懷中離開。那人輕哼一聲,立刻放手。反而伸手扯下臉上的黑紗。
“你......”
“你怎麽會......”
“郡主是想問為什麽是我而不是將軍,是嗎?”歆玥尚未問出,他就已道出她心中的疑惑。
歆玥看著眼前這人,一襲黑袍勾勒出他壯碩的身材,黑暗中的一雙眸子顯得深不可測。他張口那一句“郡主”,狠狠的刺痛了她的心,長安王府裏的記憶源源不斷的在腦海裏浮現,無時無刻不折磨著她。
“是他讓你來的?”歆玥不耐的出聲。雖知總會被他找到,隻是不料會這麽快。
“郡主何必多次一問。”黑衣人冷冷答道。
“別叫我郡主!我不是什麽郡主!”歆玥對著他大聲吼道。
現在每一次想起她曾經的身份,曾經的傻,就讓她飽受內心的折磨。二十年的認賊作父,二十年的親人,卻都是她的仇人!
“是了,東平郡王府歆玥郡主,大婚之日,已隨夫婿蕭楚雙雙赴死了。”
“你說什麽?”
“你再說一遍!”話音剛落,黑衣人的領口已被歆玥緊緊攥在手心。
“沐辰你胡說八道什麽,他怎麽會死了呢?!那不是隻是讓人失憶,不會傷他心智的藥嗎?”歆玥心撕力竭的說道。
“嗬,我說你天真好,還是說你傻,你在王府待了這麽多年,幾時聽說過這等好藥,不過一劑斷腸散而已。”沐辰一手抓過她手腕,淩厲的盯著她。
曾經在王府中,除了王龍客會不給她好臉色看,隻有同司空淩一起共事的沐辰能對她一如既往的淡漠,她曾經一度以為,她生來就是給他討厭的。
當沐辰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麽的時候,喉頭生生哽住,可是話就那樣一字一字脫口而出,空蕩蕩的山穀中依舊彌漫著他冰冷的氣息。
眼前顫抖的身軀,讓他的臉上唯一一次浮現出悔意。
“他也騙了我......”輕的幾不可察的聲音,如重錘一般擊打在沐辰身上。
他小心翼翼的想去扶住那搖搖欲墜的人兒,手臂僵在半空中,卻被她毫無征兆的躲過。
她急急後退,像是躲避洪水猛獸一般。
“連他都會騙我,這世上,我還能信任誰?”她看著沐辰,顫巍巍的問道。
原本清澈明亮閃爍聰慧著的眼睛,變得黯淡無光,沒有聚焦的眼神,渙散的如同足下的灰塵。
沐辰微歎,原本灑脫粗獷的男兒,也變得有些忸怩。“他也是為了你,你已在王府失勢,如果身份一旦暴露,誰都不會放過你,王爺,王妃,世子,你讓將軍如何保護你。”
“你此次離開將軍,已是冒險之舉,若是讓人見到你,將軍在王爺身邊也是鞭長莫及。才不得不派我來保護你。他,很擔心你。”沐辰接著說明來意。
其實,又何必他說,從他出現的那一刻,她早已明了。
“還是,你想著那一人能夠保護你。”
那人,那個拋棄她的人,那個看著跌入深淵的人嗎......
“我想見他。”
夜風不經意間吹散她低沉的嗓音。
“公子,這時辰也不早了......”精精兒挎著大刀,立在王龍客身旁。
在主子身邊多年,自然知道什麽話該說,什麽不該說。王大公子自攻下飛虎山之後明顯的沒有想象中的喜悅,反而徒添憂愁,可是傳說中的......思春?
“派人去長安。”王龍客輕聲吩咐。
他的聲音太輕,以至於,朦朧中的精精兒沒立刻明白過來他的意思。
“前日羊先生已返回,想來是已向王爺稟明公子打下飛虎山的功績。”精精兒笑臉相迎著說。
“派人去神策府,我要知道她大婚那天所有的事情!”王龍客厲聲說。
鐵扇在手中握緊,他雙目盯著書桌上越燒越短的蠟燭,微弱的火光,照不清他高深莫測的臉龐。
精精兒在一旁不解,公子不是看上那夏淩霜了嗎?這會兒又要關心已亡故的那位......這是什麽節奏?
公子心,海底針啊,摸不透,照做吧......
在精精兒走出房間的那一刻,王龍客抬頭,滿眼淒楚蒼涼,不過是幾日時間,卻像是曆盡了萬年的滄桑。
在他知道,她徹底離去,不過幾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