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白衣舞翩躚(二)
白衣舞翩躚(二)
一雙白皙細嫩的手撩開晶瑩剔透的珠簾,腕上的青色珠鏈幽幽發亮,輝映著瀅瀅光芒,美的攝人心魂,卻泛著一絲苦澀的味道。不點而朱的櫻唇一張一合:“淩,你來了?”
一股強大的壓迫力漸行漸近,黑得發亮的烏發在頭頂高束,黑色的瞳仁滿是怒氣,失落,還有……心痛?溶溶月色,他的人和地上的影子一樣,黑的不可捉摸。這是一貫的他,黑的深沉,黑的悲哀。一隻厚重的手掌撫摸上她的臉頰,掌內是常年習武騎射留下的厚厚的繭,有些粗糙,有些溫熱。低沉的聲音:“歆玥,你好美。”
“哈哈哈哈……”她淺淺笑著,走近了兩步,提著裙擺,踮著腳尖,從他的身側盤旋而過,留下的一個美好的弧度,留給了他一片衣角。
手掌殘留著女子絲裙滑過冰涼的溫度,他終日寒冷似冰的心也急急跳動了起來。明日,是她的餞別宴,餞別他深恨的肮髒神秘的王府,而剛剛那個笑顏如花的女子,則在一步一步的走近他。即使傷了她,痛了她,都會有他來幫她療傷,而不是那個白衣翩躚的公子。多年等待,他終是要奪回屬於他的女子。
“郡主,準備好了,你真美!”香凝發自真心的一聲讚歎,唯唯諾諾的站在身後,將鏡子緩緩移到她的視線中。
清澈明亮的眼睛,彎彎的柳眉下長長的睫羽輕顫,白嫩的臉頰上透出淺淺粉紅,小巧的櫻唇像鮮花般嬌豔欲滴,如瀑青絲盤起,卻又從左側剩下一縷,平添多少嫵媚,看著鏡中映出的人兒,真覺得有些虛幻,那麽驕傲蠻橫的人,也有如斯明豔動人的時候。
“好了,我們走吧,可別讓他們久等了。”欣賞完妝容,也該讓別人看看了。
一雙紅錦緞繡鞋抬起,跨出身後的閨閣,少年荒唐不複存。丫頭們緊跟其後,小心翼翼的牽著及地三尺的銷金描銀十二幅留仙裙,裙子上繡出百子百福花樣,邊緣滾著金絲綴,鑲嵌上五色米珠,走在亭台樓閣之間,簌簌有聲。
兩扇大開的朱漆金邊檀木門前,一抹深藍的影子兀然站定,第二次見到這張臉,清俊儒雅的臉孔帶著絲絲驚訝,琥珀色的瞳仁一點一滴的描繪著她的輪廓。
踏著優雅的小碎步,緩緩踱到他麵前,唇角微啟,展開一個嫵媚不足,嬌羞有餘的笑容。看著他的嘴邊也蕩起了一彎新月,同時與他並肩走了進去。毫不吝嗇的接受了旁人隻羨鴛鴦不羨仙的眼光閃爍,情不自禁的暗暗讚歎:“真是天生一對啊!”“是啊是啊,金童玉女,般配的讓人咋舌啊!”“蕭公子今日要是也穿喜服就太養眼了!”……
他們不約而同的笑著,真像是一對新婚小夫妻幸福的讓人羨慕嫉妒,若是真的,倒也不是不好,不過,利益陰謀與愛情而言,就像一把鋒利無比的劍,將後者毫不留情的刺穿,銷毀殆盡。
直到大廳正中,一身豔紅的人兒搖搖下拜,雙臂舒展開來,銀紅蟬翼軟煙羅隨之舞動,繡在兩臂上的金絲鳳凰也揮動著翅膀,好像要振翅雙飛翔九天,這個角度,在我身後幾步的一襲白衣將展著出自他之手,著由她之身的金凰嫁衣的全貌,盡收眼底。
王龍客不禁感慨著:這件嫁衣,果然還是很適合的,不枉費他好幾個日夜的心血傾注。
“拜見父王,母妃,段王妃。”
“參見王爺,王妃,世子,各位小王子。”
兩道聲音同時在大殿正中響起。
迎來位居至高之人的一陣憨笑,這再熟悉不過虛偽的笑聲,現在聽來,真是無比刺耳。
“我老安就是個粗人,哪兒來這些個虛禮!快起來吧”那肥大壯碩的身軀屹立在座位上穩如泰山,蹴鞠似的肥頭大耳左右搖晃,頭上的飾物搖的泠泠作響,醜惡到了極點。
歆玥剛剛站起,卻複又雙膝磕地重重跪下,玲瓏剔透的淚水從眼角汩汩流出,柔軟的聲音在空中蕩起。
“孩兒謝父王母妃多年栽培養育之恩,十八年來未能盡孝盡忠,今分離在即,無以為報,為父母叩首為三,往後當日日祈禱,願父王母妃福壽安康,長樂無憂。”
話畢,在殿中重重叩下三個頭,直到撞得額發生疼,額角隱隱滲出紅痕。
“歆兒你這是怎麽了,快起來!”康王妃連忙起身,眼見著要奔到台階下。明明隻是不惑之年,她的麵容卻像是老了數十年一樣,果然是色衰而愛馳,愛馳則恩絕嗎。
她隻是淡淡笑著,看著她日漸蒼老的樣子,真不知是要替她感到高興還是可悲,十八年的罪惡感,她終是良心不安吧!
扶起那令人愛恨不知的人,我抬頭望向高坐之人。甜美的嗓音輕輕喚著那令她作嘔的稱呼。
“父王,今日,歆兒敬在此的各位一杯,可好?”
肥頭大耳微微頓了頓。
端著盛滿醇香而清冽的白玉杯,心裏卻涼到了極點。斟了第一杯,隔著幾步之遙,敬“父兄”,敬王妃,安祿山麵目猙獰的笑意,段妃秋波瀲灩的妖媚,安慶宗似笑非笑的畏縮,還有永遠愚昧無知的安慶緒,這一家的未來,想必是精彩絕倫的。
一個轉身,不經意間擦過那雙水墨色的眼眸,所有的情緒都埋在輕顫的羽睫下。多奢望能看到他眼裏有一絲的留戀,心痛,不舍。雙手不聽使喚的顫抖著,一如她此時的心。冰涼的**滑過臉頰,滴進手中,那鋪天蓋地的劇痛似乎要把她撕成一片一片,她再也無法克製,眼前晃過一片漆黑,酒杯跌落。
下一刻,便有一雙有力的臂膀圈在她腰間,讓她穩穩站立,而那本該跌碎的玉杯,也穩穩當當的夾在眼前人的手中。
白衣如舊,風度翩翩,英姿颯爽的模樣,要怎麽才能讓我忘懷?飲盡那一杯酒,前路漫漫,何去何從。
夜。
獨自莫憑欄。
那一身鉛華不染的白袍,映在月光下,微風拂過,碎了點點星光。欲與明月試比耀?那俊朗的麵貌像是在休憩,緊閉的雙目蜿蜒出一絲絲倦意。
白天的一幕幕仍在王龍客的腦海中演繹著。她穿著華麗無比的金凰嫁衣,她恭恭敬敬的向傷害著她的人辭行,她滴落清香酒液中的眼淚,她在他麵前搖搖欲墜的身軀……他接住她手中跌落的杯,一飲而盡,隻飲得,滿嘴苦澀。
從什麽時候起,她在他心中,占了這麽莫名其妙的一個位置。遠不及燕羽來的重要,卻時不時的出現在他腦海中,許是無法擺脫的那幾年,生了些不可磨滅的印像吧。能莫名的擠進他心裏,一如那日興隆客棧裏,鮮衣怒馬的夏淩霜,他的心,太放鬆了嗎。關閉了多年的心扉,也有鬆懈的時候吧。
“猜猜我是誰?!”
一雙纖細冰涼的小手覆上王龍客有些酸澀的雙眼,帶來一陣清涼。
嘴角漾起一彎新月,帶著嬉笑調侃的語氣說:“是江湖人稱雖無彩鳳雙飛翼,來去不留半點痕跡的燕子飛王燕羽?”
“沒錯,正是在下。”甜甜美美的聲音,一顰一笑都是他眼裏最美的風景。
自從十八年前將她軟糯的小身子抱在懷裏的那一刻起,她就是王龍客掌心的珍珠,時時刻刻小心翼翼的捧著,生怕她受了一絲絲的委屈,也是他所不能忍受的。在失去雙親那極其痛苦難熬的歲月裏,她清澈明朗的笑容是他心底最柔軟的安慰。
“燕羽,辛苦你了。”王龍客輕撫著燕羽光潔水嫩的臉頰,對上那雙水汪汪的清亮的眼眸,眼中是無盡寵溺和溫柔。
王燕羽雙手疊放在他肩頭,下頜倚在手背上,在他耳邊輕輕說著:“哥哥,你是燕羽最親的人,隻要能幫到你的事,我什麽都願意做。這次,讓我陪你一起去飛虎山好嗎?我不想和你分開。”
月色灑在那慵懶的側臉上,看見燕羽唇邊的兩個淺淺的梨渦,無限繾綣,此景若長便好。
“好,哥哥答應你。你一定要照顧好自己,哥哥不想讓你受到一點傷害。”王龍客拍著肩頭那隻在他身邊就懶散可愛的小貓。
“哼!有誰能傷的了如此聰明伶俐的我呀?!”佯裝生氣的小臉兒鼓鼓的,泛著微微紅暈。燕羽嬌俏可人地在他身邊轉著,清如銀鈴的笑聲是那麽的悅耳動聽。
王龍客凝望著月光下,跳的歡快雀躍的身影……
在心底呢喃:燕羽,哥哥希望你永遠快樂無憂。
此生此夜不長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