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藍芷

錢媽媽本是有心要回轉氣氛,不想話越說越不詳,自己也提不起精神來繼續,手就捂上了嘴。

曜靈也自心酸,卻是本性剛強,不肯對外難服輸的。因此見了錢媽媽這樣起來,卻有意掙出笑來,正要說話,卻叫外頭的聲音打斷了。

“掌櫃的在屋裏嗎?”說話人是個女子,曜靈先想不起來是誰,過後心頭如電光火石般閃過,立即站起身來,急步走了出去。

難不成,是她?!

果然曜靈所料無誤,她出門就看見一位端莊女子,頭巾包得緊緊的,月色長衣長裙,蘭心蕙質,竟體清芬,穩穩地站在院裏,衝自己笑呢。

“藍姑姑!”曜靈大感意外,同時又有種莫名的欣喜。其實她與藍芷不過點頭之交,還是頭回太後命自己進宮時,特意去了老太後宮裏請安,見過一麵。不知怎麽的,天生就覺得熟絡得很,一見如故似的。

“姑姑怎麽出宮來了?跟你的人呢?” 曜靈想起李公公來時的派頭,不覺向藍芷身後打量了一下。

藍芷點點頭,出乎曜靈意料之外地答道:“跟的人和車在外頭,前門處。”

曜靈心想看不出來嘛!不過李公公每回來,都走後門,不願聲張的意思,怎麽她倒好,從前門大搖大擺地進來,不怕街坊看見了說話?

藍芷看出曜靈心思,微微一笑,從袖子裏掏出個黃卷來:“尹曜靈,接旨!”

曜靈急忙跪了下來,心裏蹦蹦地跳,不知是好是壞?從來老太後沒跟自己有過交集,隻除那回見了一次麵。老太後也沒特意在自己這裏訂製用物,都是托了太後一並料理的。

藍芷簡單幾句話,將老太後的懿旨念了。原來是念在采薇莊一向盡心為宮中妃嬪製物,甚得各宮歡心,老太後念其精勤虔誠。特賜匾額一付,上親書四個大字:靈秀點妝。

曜靈一頭霧水地接下旨來,掉臉要給藍芷賞銀,後者笑著拒絕了。

“我也走了半天,聽說你這裏果子露是出色的,掌櫃的,倒是賞一盞好的。” 藍芷笑對曜靈道。她看出對方的不解,決定解釋其中詳情,以免老太後苦心白費。

曜靈心領神會,請藍芷屋裏慢坐。錢媽媽更是不等吩咐,走得飛快。

小荃子躲在院門處。倒是愈糊塗起來。

記得太後吩咐過,老太後宮裏不得一人進出,尤其藍姑姑,要好生看住老太後,不許出慈寧宮一步的。怎麽才一個月過去,藍姑姑不僅出了慈寧宮。幹脆直接出了宮牆了?!

“姑姑請坐!”曜靈殷勤請藍芷坐在屋裏一張束腰梅花式凳上,又親自開了裏間床前小櫃,奉出兩隻小瓶來,裏頭裝著她製得的新鮮薄荷汁,並百花露。

不一時錢媽媽送上今日新汲的泉水來,又用後院的井水汲過,正冰涼宜人。曜靈動手調出一杯薄荷花露汁,又兌些錢媽媽送上的玫瑰蜜,盛在個甜白釉的小碗裏。端起來,直送到了藍芷麵前。

藍芷慢慢小口呷著。果然滋味不同凡響,且到了嘴裏頭確是涼沁心脾,寒凝齒頰,比那冰水浸的瓜果更覺得爽口些兒。

一杯盡了之後,藍芷將碗輕輕放回桌上,用袖子裏的絲帕淨了淨口唇,衝著曜靈微笑道:“名不虛傳!我這一趟也算跑得值當了!”

曜靈忙垂應道:“姑姑過譽,小女子愧不敢當!”

藍芷衝她擠了擠眼睛:“這就不敢當了?老太後還有話,托我帶給你呢!”

曜靈心想今兒這事可算絕了,老太後會有話對我,一介民女說?!

藍芷看出她的心思,當下招手叫曜靈過來,湊近耳朵,悄悄地道:“老太後知道,自李公公走後,你這裏便生意不大好起來,所以才特命我送了那塊匾額來,長長你的誌氣,也逞逞采薇莊的威風!”

什麽?!曜靈一雙貓眼,瞬間就睜得圓滾滾,比藍芷胸前一雙珍珠盤扣還大。老太後跟我有什麽交情?八杆子打不到的兩個人!憑什麽她老人家要給我長誌氣?采薇莊更是從來沒有名正言順地給慈寧宮進過胭脂水粉,逞威風?又何來此說?!

藍芷看出曜靈的疑惑,卻再不肯多解釋了,站起來就要向外走去。

曜靈一把攔住:“好姑姑,我平生最難受就是聽話聽一半,這不要了我的命去?夜裏還睡不睡了?隻琢磨這一件事就要想破腦袋了,更別提還有出京一事呢!”

藍芷拍拍她放在自己臂上的一雙玉手,緩緩道:“你是個伶俐人,再聰明不過的,今兒怎麽也糊塗起來?該問的才問,我也是一樣,該說得才能說。既然有些事是你不能問,我更不能說的,你我又何必自找麻煩?!”

曜靈暗想,難不成因為我爹?爹是先帝的哥哥,那麽也可叫老太後一聲母親了,隻是不知道是不是親生?

若說是為此護犢之情,為什麽這許多年老太後無聲無息,如今倒又冒出影兒來了?

藍芷不理曜靈,見其沉思入神,便要管自走出門去。臨走到門口,卻又回頭,淡淡加了一句:“老太後是真用了心力了!為了你,也算跟太後結下梁子了!”

曜靈一愣,藍芷卻已經轉開了頭去。其實今日她本不願意來,老太後若不動了真氣,她是不得順從對方的。

“老太後您這是何苦?這樣一鬧,不明著跟太後杠上?今後在宮裏,咱們可就愈難為了!”

“藍丫頭你知道什麽!叫你去你隻管去!太後?她不敢為難哀家的,你放心吧!”

老太後的話猶在耳邊,藍芷心頭酸楚,忍不住又看曜靈一眼,果真是長得跟她娘像極,唯那雙眼睛,傳自她爹爹,更來自於老太後。

“我這就走了,” 藍芷道:“你好生著些!這個店,老太後是替你看下了,不過你出了京城,一切隻有自己小心行事,老太後再有心,也是鞭長莫及了!”

說完藍芷就走了,曜靈要送,哪裏趕得上?隻見對方一陣風似的去了前頭,待曜靈趕到時,人已上了軟轎,一聲令下,四個紫衣轎夫不聲不響地,抬起來,風一樣就不見了影兒。

小荃子鬼祟從曜靈身後繞出來,口中喃喃道:“這事可真叫奇了怪了!太後才下了懿旨,不叫老太後宮裏出來人,這藍姑姑怎麽就跑這兒來了?!”

曜靈回頭,狠狠瞪他一眼:“你倒會說嘴!主子們的事,倒有你亂嚼的份兒?!下回李公公來,我必問了他,這是不是他新教的規矩?!”

小荃子被李公公三個字嚇掉了魂,待省過神來,曜靈早已坐在了櫃台後頭,正垂了頭,細看帳本子呢!

小荃子走到她麵前,想說什麽,又怕再被對方嗆聲,便不住地拿眼去噓曜靈的臉,曜靈讓開他的眼神,一個轉身,去了後頭。

藍芷這一出戲,果然唱動了大半個京城,午後,花家便來人,說請曜靈去花府裏坐坐,花大奶奶惦念得很。

花府人才前腳走了,後頭洪太太又來人請,說船的事她有了辦法,請尹掌櫃的過去商量。

曜靈一概不見,全推了個幹淨,倒是坐在自己屋裏,將門反鎖了,醉心於香料的調配之中。

日頭西沉,暮色乍起,曜靈從屋裏出來時,已到了黃昏時分。

“怎麽掌櫃的舍得出來了?”錢媽媽看見曜靈就笑了:“我當你是不知道餓的呢!”

曜靈看見是她,也笑了:“媽媽怎麽跟我院裏杵下不走了?眼巴巴望我出來麽?”

錢媽媽點頭:“正是等你呢!阿芳婆才來過了。”

曜靈的心往下一沉,臉色瞬間大變。錢媽媽歎氣道:“餘王的事包不住了,阿芳婆說,太後今兒去府裏宣了旨,明日喪。”

曜靈不說話,暮色漸濃,愈看不清她臉上的表情。

錢媽媽繼續道:“聽那婆子口氣,對外隻說是中了風寒,久病不愈,總之雜七加八,混個不明不白。外頭人哪裏知道?明兒就是送殯之期,奉了太後的旨意,大操大辦,明兒入殮,三日後開喪破孝,道場也做起來了。”

曜靈淡淡道:“她特意跑一趟,隻為跟我說這個?我不是那餘王的什麽人,告訴我做什麽?”

錢媽媽一拍巴掌,抱怨道:“我也是這樣說呢!掌櫃的被你家這事牽連的還不夠?好好的一個人,眼見就要出京去了,都是這事鬧的!你辦你的事,我們管不上!”

曜靈情知阿芳婆必有後話,便不開口,隻等著。果然,錢媽媽見她不接話,隻好自己說了下去:“誰想那婆子倒有理了,說是王妃叫她來的,不來怎的?王妃的話,明兒請掌櫃的過城外平恩寺裏去,壽木停在那兒呢!”

曜靈不點頭,也不搖頭,停了一下,方對錢媽媽道:“我餓了,廚房裏可有吃的?”

錢媽媽忙道:“有有!丫頭你在屋裏還是廚下用?”

曜靈便向廚房裏走去,口中道:“屋裏才調了些新香,別進去玷汙了,我去廚房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