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 嫌棄

“好嫂子怎麽這就要回去?看看咱這裏胭脂水粉如何?有新鮮調製出來的玉簪棒粉,要不要帶一盒回去搽搽?”

那大嫂子嚇一老跳,籃子裏的蘿卜白菜差點滾落出來。什麽時候采薇莊的夥計要出來拉客了?從來都是,光店裏來人就招呼不開的,今兒這是出什麽妖蛾子了?!

曜靈眼看方成如此,微笑著出來,也不開口,也不動手,隻看了方成一眼,後者便乖乖收了手,默默站去了一邊。

“這位嬸子,叫您見笑了。這夥計跟裏頭人鬧著玩呢!您別介意,該去哪兒去哪兒!下回有了空 ,想著要買胭脂水粉了,隻管進來,保管找個好人招呼您!”

曜靈不卑不亢幾句話,說得那嫂子平心靜氣,一時倒真起了意要進來看,曜靈也不拉也不扶,隻笑著對裏頭道:“玩笑歸玩笑,來客人了,快好生掂量著伺候吧!”

幾個夥計聽見了,都趕緊出來,方成貼在門邊,不敢進也不敢出地,隻拿眼喵曜靈。

“別傻站了,”吉利剛剛從後頭出來,不明白怎麽回事,看見方成呆頭呆腦竟不知招呼,有意要在曜靈麵前賣個好兒,忙上來拉他:“方成哥怎麽今兒傻了?”

方成一肚子氣,恨不能送對方一頭爆栗。好在曜靈並不認真理會,隻衝他擺了擺頭:“沒聽見吉利的話?快去吧!”

說著話兒,曜靈人便徑自去了櫃台後坐下,鎮定自如,全然如舊的模樣。

掌櫃的尚且如此,夥計還有何話說?一個個都忙了起來,就算沒什麽可忙,也裝得很忙。

一上午便這樣裝著過去了,倒有些平日裏少見的安寧。曜靈心裏暗想,不知何時,能再有今日這般平靜安逸的。往後的日子。隻怕是要一天難過一天的。

爹,娘,何幹。你們教了我那許多,也該是放我出去,驗收成果的時候了。 謀事在人,成事在天,老話終歸是有道理的。

錢媽媽從外頭打簾子進來。手裏端著盆長得鬱鬱蔥蔥的薄荷草,口中喃喃道:“這天熱起來了,看蚊子也猖狂得很!”

曜靈回頭見是這東西,不覺笑了:“媽媽果然細心。從哪裏挪來這東西?其實不必費心,我外頭窗下陰地裏。長了不少,各種香草,應有盡有。蚊子再絕,也不敢飛到我這兒來。”

錢媽媽不過借這東西做個由頭罷了,聽見這話,將花盆就放在了門口。然後將手在圍裙上擦了擦,方走到曜靈麵前,卻又退縮起來,不敢開口。

曜靈自己見了倒好笑起來,索性站起來,反將錢媽媽按著坐了下來,如小女兒般,將身子倚在對方身上,口裏撒嬌道:“媽媽怎麽了?我又不是老虎。看吃了你不成?有話說嘛!”

錢媽媽歎了口氣,隻得直說:“才聽外頭方成他們說。今兒一天生意下降得厲害。也不知哪裏來的耳報神,怎麽就知道你出事要走?一個個避瘟神似的,隻管躲開咱們。隻一天,就這樣起來,若一個月後你走了,那這店裏。。。”說到這裏,錢媽媽不覺傷心起來, 憋了一天的眼淚終於淌了出來,她卻怕曜靈見了難過,忙偏過臉去,撈起衣角悄悄輕拭。

曜靈口中並不相勸,隻將自己一方幹淨玉色布帕,由袖口裏抽了出來,細細替錢媽媽將眼淚擦了,然後坐了下來,麵對麵,直視錢媽媽的眼睛道:“媽媽!你是跟我多年的老人,前頭又伺候過我娘。我們一家的性子,您還不知道?有什麽過不去的坎?不就是生意壞了些?不怕的!”

也不知怎麽的,錢媽媽知道對方是安慰自己,卻還是聽進心裏,舒服了許多。

“我爹在時常說,做生意總歸有好有壞,做人也是一樣,有峰尖也有低穀,沒經過磨難的人,沒資格站在高處。這事來得也好,我整日坐在京裏,真正成了井底之蛙了。再說,媽媽想必也知道,”說到這裏,曜靈有意將聲音壓得極低。

“坐在宮裏那位,亡我之心從來不死。我隻管這樣束手待斃,總有一天會混不下去,著了她的道。” 曜靈有意將那金符的事隱瞞不說,隻因宮中風雲,變幻莫測,誰知哪天太後會不會尋出那東西來?

錢媽媽聽著曜靈的話,儼然全對,經她這麽一說,似乎隻有出去,沒有再呆下去的道理了。

“我知道,你總是有理。”錢媽媽搖頭,燈下細細打量曜靈,多好的一個姑娘?水蔥似的一個人,從小雖受了不少苦,可到底是有自己,有何幹,有一群夥計們看著的。

如今她一人去了,還走得那麽遠,叫自己,怎麽能放下心來?

“要不我跟你去吧?”錢媽媽忽出一言,嚇了曜靈一跳。

“這可使不得!” 曜靈忙道,“店裏哪有一刻少得了媽媽?我走了,正要媽媽幫我看著那些夥計!不是信不過方成,他總也有走眼的時候,一時有個不到之處,媽媽也好提點些許。”

錢媽媽喪氣極了。

“無論如何,我不放心你一個人去!”錢媽媽重重道,“你沒出過遠門的!”

曜靈歎氣,正要說話,不想外頭門口傳來一陣響動,嘩啦啦的,聽上去像是花盆碎了的聲音。

錢媽媽和曜靈大驚,隻怕是小荃子偷聽,曜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先從凳子上一躍而起,電閃過一般,衝去門口張頭便向外看去。

方成和吉利兩人,後者仰麵一交躺在地,口中“阿喲”聲不斷,前者則要跑沒跑掉,正尷尬又膽怯地,看著從裏頭衝出來的曜靈。

地上則撒得到處都是泥土和碎瓷片,想必是這二人來聽牆角,不想黑暗中踩上了錢媽媽剛才放在門口的薄荷草,頓時鬧了個人仰馬翻。

“你們兩個在這裏做什麽?”錢媽媽這時也出來了,看見是這兩隻猴子,一下將臉沉了下來:“什麽時候學會這一招了?掌櫃的門口,是你們能呆得地方?!”

邊說話,錢媽媽邊就將手高抬了起來,高抬必是輕落,曜靈看在眼裏,笑在心裏。

不過方成和吉利可看不出來,見錢媽媽出手,嚇得連滾帶爬,尤其是吉利,從地上滾著竟也能離得這麽快,倒真叫曜靈和錢媽媽大開眼界。

“看我回頭怎麽收拾你們!”錢媽媽見人走了還不肯放過,又高聲大氣地在背後喊了一嗓子。

曜靈忙拉了拉她衣襟:“媽媽小聲點!一會兒那位荃公公聽見了,必當出了什麽大事,若問起來,倒沒得話好回!”

錢媽媽歎了口氣,手也垂了下來,糾結道:“現在可好,在自己家裏也說不得自由的話了!”

曜靈張了張口,無話可說。

一夜無話,第二日早起,曜靈洗漱幹淨,直接就去了城裏最大的綢緞莊洪家,一向她與此家交好,上回戶部員外郎張大人家裏所需的綢緞,正是曜靈托洪家送去的。

洪家太太的陪房,劉婆子是常到采薇莊的,小姐太太常用的胭脂水粉,總是由她來取。因此劉婆子與曜靈最為熟悉,今日過來,曜靈先就找上了劉婆子。

從後門處問過人,曜靈便先站在門等了片刻,然後就看見劉婆子,急忙從裏頭跑了出來。

“掌櫃的,怎麽你來了?”劉婆子做賊似的四下裏張望,好在時間極早,街上行人不多,這裏又是大家後巷,人煙更為稀少。

曜靈特意撿這個時候來,知道對方必有忌諱,如今一見,果然如此。

“想必媽媽你也知道了?” 曜靈明知故問。

劉婆子咳嗽一聲,有些不好意思地看著曜靈道:“不是我們有意看人下菜碟,宮裏傳出不好來,我們少不得擔待些!掌櫃的也知道,我們本自也做宮裏生意,若鬧得太後不高興,將這門財路斷了可怎麽好?老爺也擔不起這罪過,更別說太太了!”

曜靈長這麽大,從未被人這樣嫌棄過,心裏難過自不必明說,可她沉得住氣,硬是微笑點頭,不卑不亢地道:“外頭怎麽傳我不知道,不過我可沒得罪太後,若真有事,怕不將我流放出去麽?還能由著我自取東西之道?!”

劉婆子有些不相信地看著曜靈:“此話當真?我可是聽說,太後為了不知什麽事,大為動怒,要趕你出京,絕你尹家生意呢!”

曜靈的心,直落進了深淵,她一向知道流言的厲害,可沒想到,流言能胡縐到這種地步:“誰傳的這話?簡直沒譜!媽媽也不想想,我店要是關了,人要被治了罪,還得自由自在地到處跑?!”

劉婆子還是猶豫:“也許沒大罪過,不過總是叫太後生了氣是不假的。太太剛才聽說你來,直皺眉頭,說現在誰也惹不起你,要被帶累了,大罪沒有,捏個小錯,總也是不是。咱家又不比人家,敬事房裏的公公三天兩頭就要來尋緞子,萬一碰見了,說咱們跟你還來往,可是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