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刺探
繡茵錦褥,象骨鸞箋,水晶簾,琉璃障,映得滿屋的明瑩,曜靈進門就聞見了香,入內一見,果然金爐內焚著龍涎寶香,玉瓶中又供著幾件珊瑚,一派富貴至極的景像。
雲燕正端著托盤從裏間出來,看見曜靈到了,眼睛一亮,忙將手裏東西交給小丫頭,轉身又將珠簾卷起,口中輕傳:“王妃,尹家掌櫃的到了!”
裏間即刻傳來焦急的回應:“快請那丫頭進來!”
進到王妃的內室,這對曜靈來說還是頭一回。以往她總是在花廳裏見著那貴夫人,衣著光鮮,有說有笑。
今日一見,卻大迥異於平常。形勢變了,自然人也跟著變樣。
雖則這四周,衾枕奩具,熏籠紅閨,雅器無不精備,卷幔之下,錦繡奪目,芬芳襲衣,不類人寰,依舊是一派榮華景天。可人卻再無說笑之態。
曜靈進去便看見王妃臉色慘白,整個人無精打采地躺在一張沉香榻上,口中有氣無力地道:“你來了?快過來我跟前!”
曜靈忙走到榻前,彎腰低語:“給王妃請安!”
王妃慘然一笑:“家裏出了這樣的大事,哪兒還有安?別的不說,王爺現在還昏迷著,也不知是怎麽樣了。。。”說著,眼裏蓄了半日的淚珠就滾了下來。
曜靈無話可安慰對方,也知道這事不小。其實王爺若一病不起,也不算大事,反正有世子承襲,王妃的地位是不倒的。
可惜的是,這回出了大岔子,十七姨娘是罪臣之女,餘王府收容此人。無疑可算重罪,至少也上欺瞞聖君。雖說王爺是不知情的,且受其所累,皇上若細究起來,也是不可輕恕的。
“眼見這一家子,好好的前程,就要。。。”王妃兩眼落淚,哽哽咽咽,再哭不出聲來。
曜靈不吭聲,垂於燈光下。嘴角卻勾起一抹不易叫人察覺的冷笑,恍若罌粟綻放。她心裏清清楚楚地知道,若皇上心裏不舒服了。想叫一個人死,就算這個人是他自己的親兄弟,也是十分之容易的。
半晌之後,雲燕方上前來勸阻,說些保重身子之類的虛話。王妃倒聽進去了,慢慢自己將淚收了回去。
曜靈靜靜等著,她知道王妃叫她來的意思,她隻等對方開口。
果然,王妃將淚拭幹了便開口問道:“你才去見了那賤人,她怎麽說?”
曜靈還是垂著頭。口中淡淡回道:“沒有說什麽。田公公那裏坐著,十七姨娘不肯開口。”
王妃不信地哼了一聲:“賤人有得是辦法,她不是想出個爛招來將田公公唬走了麽?”
“田公公走不過半刻。姨娘就中了匕,就有話,也來不及說了。” 曜靈沉穩的回答,滴水不漏,一時倒叫王妃沒了主意。
“既然如此。你也累了半日,就回去吧。倒叫你白跑了這一趟呢!”王妃心有不甘,雖放曜靈回去,到底還是有些信不過她。
曜靈明眸微動,朱唇輕啟:“白跑也是無法,事情能不能成,總看天意。姨娘也許有話,卻被田公公和那匕壞了事,也是無奈吧。”
雲燕看出王妃很有不滿之意,於是開口對曜靈道:“話是沒說,可掌櫃的知不知道,那賤人為何單單隻叫你過來?”
曜靈緩緩起身,直視對方,恰到好處的微笑呈現於清泠的臉上,道:“這我怎麽知道?我本自奇怪的很,我與那姨娘可算不認識的,怎麽叫我來?可惜她不曾說,倒是打了個好大的啞謎!”
王妃喃喃道:“如今人也死了,這個謎也就沒人解得開了。”
雲燕想起那姨娘平日的風光,心中不覺有些解恨,便有意調笑道:“也許她想臨死前要個好裝裹呢?知道掌櫃的你化出來的妝是一流的,想必要死得漂亮些?!”
曜靈和王妃同時瞥了這丫頭一眼,庸俗!她們竟想出同一個詞來。
送走曜靈,王妃不由得長出一口氣去,臉色也大為好轉起來。雲燕正好出去,青鶯便陪她在身邊。
“你看那丫頭知道多少?”王妃突然問。
青鶯搖搖頭:“看不出來,尹丫頭一向心沉似海麵如冰,再難看出她的心思來。不過姨娘不會白花了心思,這一點是肯定的。”
王妃厭惡地皺起眉頭道:“叫什麽姨娘!聽著就厭氣!她是你哪門子姨娘?!因了她,這一家子就要倒大黴了!”
青鶯忙陪笑道不是,又道:“不過就算有什麽,那丫頭也不會說。尹丫頭最是個嘴嚴心緊之人,說給她知道,倒跟沒說一樣。”
王妃聽了這話,便向地上啐了一口道:“你是個呆子!跟沒說一樣,那姨娘還隻叫她過來?別忘了,咬人的狗是不叫的!當年的事,咱家也算有一份。。。”
青鶯忙道:“王妃也過慮了!尹丫頭不過一個生意人罷了,她就算知道了,也無大礙。能怎麽樣?給她十個膽子,她也扛不起個天來!”
王妃卻重重搖頭:“那可難說!”
青鶯見這話奇怪,不覺抬眼看看王妃,後者卻再不肯說了,隻將話題轉開道:“雲燕這丫頭如何?”
青鶯見問到這個,由不住冷笑道:“是個天生的姨娘胚子!”
王妃聽這話聲不好,臉上竟微微有些笑意:“哪來的醋壇子?”
青鶯不好意思起來,隻得將頭略偏開些,然後方道:“其實也好。王妃當日選她,不正為了這個?”
王妃點頭道:“正是。本來想將她替了十七姨娘,如今怎樣?隻好給了世子。”
青鶯心裏酸酸的,知道這是王妃苦心用意,卻依舊有些嫉妒。
王妃斜她一眼:“怎麽?這就拈起酸來了?實告訴你吧,她的日子不會好過,若看不住人,我一樣叫她死得快!”
青鶯心下一冽,忙再陪笑道:“鶯兒哪敢拈酸?我自知自己不配,隻巴望能在王妃跟前伺候您一輩子,也就是鶯兒我最大的福份了!”
王妃冷笑一聲:“你也說起口不對心的話來了?!”過後見青鶯有些羞愧地將頭低了,方放緩口氣道:“你是這幾個丫頭中最得我心的,又跟我時間最長,也是我唯一信得過的。別人隻看我對雲燕好,殊不知我最疼的還是你。我是知道你的,你放心,將來我必替你選個好婆家,好好的送了你!”
青鶯頓時心中喜不自禁,隻是剛才自己說了要伺候一輩子的,這會子便不好太過高興,隻微微點了點頭,謝過王妃,想想有些尷尬,忙又出聲問道:“王妃,隻是眼下怎麽樣呢?皇上,還有太後那邊,能放過咱家嗎?”
王妃歎了口氣:“說是重罪,卻也沒什麽大妨礙。且那老東西自己落了個死路的下場,皇上還能怎麽樣?認真細究起來,當年若沒有咱家相助,哪有他的今天?不提不提的,到底他們也該心裏有數。且現在局勢不穩,皇上若要坐得定那把龍椅,還該倚重咱家才是!要不然,哼哼!”
所以說,牆頭草做多了,是有慣性的,青鶯禁不住想。
曜靈回家時,才不過剛近子時,她卻覺得,已過了三秋似的。
推開後門,先撞進眼簾的便是錢媽媽。原來老人家坐在後門處的台階上,正在捅新鮮的蓮心。
一見這熟悉的身影,不知怎麽的,曜靈便覺得自己眼眶處有些熱。剛才在餘王府的一切似乎隻不過是噩夢一場,眼下她又回到了人世,一切又變得熟悉而溫暖起來。
“媽媽怎麽這麽晚還不睡?” 曜靈明知故問。
錢媽媽抬頭看她一眼,見她平安到家,心裏大石落了地,於是直起腰來,將膝蓋上一對小碗端於手中,人也站了起來:“老人家哪有那許多覺好睡?睡不著,起來做些活也是好的。”
曜靈上前拉著對方的手,莞兒輕言:“我知道媽媽是在等我呢!做活不去廚房,反在這後門處?媽媽一片心意,靈兒實領之有愧!”
錢媽媽將碗交於曜靈手中,空出手來便重重在對方額頭上點了一下:“知道有愧還總這樣!就不能叫媽媽心裏鬆快些!日日總為你擔心!看都這時候了,才回來!”
曜靈淺笑軟語:“靈兒也是身不由己呀!”
錢媽媽被這句觸動了心事,是啊,總是身不由己,當年她爹也是,如今,她也是一樣。
命,這都是命啊!
“行了,我也不多說了,你洗手淨麵,趕緊睡吧。明兒早起又要做活計,夠你忙的。”錢媽媽想了想,又道:“你餓不餓?灶上我還給你留了碗綠豆百合蓮子湯,清熱下火的。”
曜靈本無心於此,卻不便辜負對方好意,便微笑點了點頭。
錢媽媽滿意地去了,口中喃喃道:“一勺橘蜜,不可放多了。。。”
曜靈黑暗中望其遠去,不覺心中歎了口氣。若隻這樣,若隻安心於這樣溫馨安逸的小日子,該有多好?
可惜的是,十七姨娘慘死在自己麵前那一幕,此時又浮現眼前,再往前,還有爹和娘,甚至,也許還有自己不知道的什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