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老李頭
曜靈邊笑邊搖頭,此時已到了後院,卻又回身揭開門簾,道:“媽媽饒過他吧!果然這小廝他見過會麽碟兒天來大?別的不說,隻明兒他去廚下用飯,你別叫他吃你的拿手菜,保管他就蔫了!”
眾夥計一聽見拿手菜三個了,齊唰唰就眼前一亮,吉利更是控製不住地叫出聲來:“明兒打牙祭?媽媽又要做紅燜豬蹄了?”
錢媽媽鼻子裏噴出一路的冷氣,走到門口,方淡淡嗯了一聲。
吉利一下樂得將手裏捏著的抹布拋去了半空中:“好也!我想了半個月,算算也該是日子了!”
“你們就罷了,方成,”錢媽媽冷冰冰地看著對方,“你怎麽樣?”
方成一臉媚笑:“媽媽最是天下無雙的美人,臉上有肉怎麽了?有肉才顯得富貴雍雅,不信媽媽隻管外頭看看去,有哪個街上站的,是臉上有肉的?!”
錢媽媽一聽又要打他:“你這爛了嘴的小廝,敢拿你媽媽我比那起外頭站街的!看我不。。。”
曜靈後院天井裏站著,聽見外頭大堂裏山響的哄笑聲,不禁搖頭失笑。好在這時店門將閉,她想,隨他們鬧去吧,也忙活一天了,正好此時再無客人來,叫他們鬆鬆筋骨也好。
曜靈先快手將碗碟送去廚房裏,又親自動手洗了出來,然後方回到自己屋裏。
一進門曜靈就見地上桌上,黑呼呼地放了好些整理好的包裹,不過尚未打結成形,顯示是錢媽媽收拾了,等她來過目的。
曜靈先將屋角的小明角燈點上,屋內一下亮了起來,她這才看清。原來都是些什麽東西。
見有一包綢緞,共十六匹,皆是下午,綢緞莊的管事媽媽送來的。張三爺與曜靈起爭執時,她正在旁邊,後來曜靈便請她回去後,送些上品來,預備帶過張府給太太過目的。
曜靈走上前來,細細於燈下賞看,見果然那媽媽用了心。送來的都是精品,除了刻絲顧繡的裙料、褂料,還有幾匹蟒緞。相必管事媽媽也聽說了。張家近日要選妃之事了。
這世上的事就是這樣,空穴來風,往往是有意放出來的。宮裏若真不放風出來,再有閑心的人,也不敢在這事上隨意造謠。
太後到底是怎麽想的?曜靈的手。從如水般滑膩的緞子上遊過,心神恍惚。
真要選這位張家二小姐?張家初從外地入京,為何如此受宮內厚待?到底是皇上,還是太後中意此人?又有何目的所在?
這些問題明晃晃地從曜靈心頭飄過,令她不安,令她煩悶。不是她有意要操皇宮的心。她隻擔心,自己會錯了意思,太後要自己打聽。到底是為了聽好話,還是壞 話?
其實曜靈心裏十分明白,太後每每要自己探聽街市閑言,不過是為自己的行動舉止找個冠冕堂皇的理由罷了。
外頭都傳這樣說了,皇上你怎麽還能無動於衷呢?!好歹要顧些皇家的體麵吧!這兩句現成的好話。太後隻怕不止在皇上麵前說過百次千次了吧?
所以太後叫她打聽,她尹曜靈就一定得摸準了太後的心思。若得個與太後心裏意思悖的結論。那她尹曜靈可就要吃不了,兜著走了。捏慌造實,欺瞞上情,太後隻這輕輕一句,自己便要粉身碎骨。
這也是太後為何總將這差事交於自己的緣故吧?
曜靈知道,太後對自己全無善意。若不是自己還有些用處,又或是對方不可明言,自己亦不能明知的原因,自己隻怕早就被太後滅了生路。
因此這便是一場欒搏,在她尹曜靈和太後之間。誰先得勝手,誰便可置對方於死地。從她尹曜靈目前所知的消息來看,太後也不是無懈可擊的。
誰有勝算?心機,耐性,福運,一樣也不能少。不過曜靈也知道,自己的時間正在一點一點流逝,太後日漸勢壯,待她如日中天,也許自己的日子,就要到頭了。
好在,現在還沒到那個時候,曜靈暗中捏緊自己的拳頭,麵上掛起一絲冷笑來。事情不總是這樣?不到最後一刻,還難說輸贏呢!
翌日,曜靈先起了個大早,天尚未放光,她便來到院內,也不待他人,自己便將山茶籽油和蠟加熱融化了,又見城外的山泉水汲到,便一並入鍋同煮。
送水的是個年長的老漢,名喚老李頭,每日他隻跑這一趟,十幾年下來,不論雨雪,從無耽擱。這時正坐在錢媽媽廚房裏喝茶,又說些閑話。
“咱家這掌櫃的,做起活來真沒得說!隻我在這十幾年裏,就沒見有個夥計能趕得上她!”老李頭邊喝著錢媽媽昨兒才製好的荷香茶,邊不住口的讚歎。
錢媽媽看著灶頭上大鍋裏翻滾出白浪的黍米稀飯,又小心看著一旁紅泥小爐上燉著的茯苓蓮子粥,片刻後方歎氣道:“可不是說?別人家,若差不多家業的,也可算是半個小姐了。在閨閣裏,是憑你怎樣嬌養也不過份的。咱家這位可好,事事用心不說 ,還必得親力親為!”
老李頭便道:“這樣才顯得咱掌櫃的懂事呀!”
錢媽媽愈發歎氣:“太過懂事乖巧,不知怎麽的,我看著隻覺得可憐!她才多大?不過是個孩兒罷了!吃喝玩樂,她半點也沒享受過,成日隻知做事做事!唉!”
老李頭悶頭喝了半天的茶,然後方道:“咱掌櫃的,是經曆過苦難的人,自然非一般人物可比!媽媽也不過太過憂心,有句古言不是曾道?故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誌,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為,所以動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話是酸了些,道是不錯的。”
錢媽媽不覺啞然失笑,又細看老李頭一眼,方道:“想不到你一個送人的粗人,將還會說這個?昨兒背了半宿吧?看累得慌!”
老李頭不好意思地嘿然一笑:“哪裏是我?不過我家小兒子將要入學,他背我聽,漸漸也就記住了!”
錢媽媽眯起眼睛來 ,微微點頭道:“也是你老李頭福氣到了!看養出這樣一個長進的小兒子來!明兒他考中了升官,你就發達了!不愁沒有老太爺做呢!”
老李頭笑得見牙不見眼,手裏茶碗差點也捧不住了:“那可算借您吉言!到時候請您上座,沒得說!”
兩人正說得興起,就見曜靈張著手從外頭進來,手上還濕漉漉的,晃見得是才淨過的。
“媽媽和老李頭說些什麽笑話?也說給我聽聽!” 曜靈笑問,又眼尖看見紅泥小爐正燒得通旺,不覺微嗔道:“媽媽又給我開小灶了!其實就跟大夥一起用,也是應當的!”
錢媽媽板起臉來,道:“怎麽應當?掌櫃的你起得這樣早,夥計們還 睡著呢你就將事兒都做完了,不補氣益身怎麽使得?要我說,叫醒他們幾個才好!整日懶吃懶睡,這天就快大亮了,還不見人影兒起來!”
曜靈笑著解釋:“我不過今日要出早門,自然先將事做出來。夥計們怕什麽?他們昨兒點貨入庫,本也睡得晚,現在又無事,叫他們多睡會也使得!畢竟咱們開得是胭脂鋪子,不是早飯鐺,媽媽小媳婦兒們,總得要吃過飯打扮過,才好出得門呢!”
錢媽媽本在趁說話時,將那爐子上小銚子的粉粥盛出來,這時便重重放下粥碗,佯作不滿道:“你總護衛他們!哪有掌櫃的這樣勤儉,夥計倒睡上懶覺的!”
曜靈笑嘻嘻地坐在老李頭身邊,又將那小小一隻梅子青暗花碗挪在自己手邊,先小聲驚呼好燙,然後便低頭吹了吹,突然,她抬起頭來,對著窗外喚了一聲:
“來都來了,不敢進來麽?錢媽媽不是老虎,你怕她吃了你不成?”
錢媽媽和老李頭聽見後,皆莫名其妙地向外看去,過後見是方成進來,方才恍然大悟。
“原來你也到了?”錢媽媽邊盛起粥來,邊虎著臉道:“看掌櫃的活都幹完了!你倒有臉這裏吃飯呢!”
錢媽媽話雖這樣說,卻將粥也盛得滿滿的,放上筷子後,又重重壓上一個大白麵饅頭。
方成摸著腦袋,看著曜靈,不好意思地笑道:“掌櫃的怎麽這樣早?今兒我竟遲了?原每天都是這個時候過來的。”
曜靈微笑著喝粥,道:“今兒是我起得早,原不賴你。”
方成放下心來,看看外頭天色,點頭道:“我也這樣想來,並不覺得。。。”
話沒說完,錢媽媽手裏的飯勺就舉了起來:“掌櫃的不過跟你客氣,你當什麽真?夥計就不該比掌櫃的起來遲!還有,掌櫃的這裏用飯呢,你下去,快拿上你的碗自己屋裏吃去!”
連唬帶轟,錢媽媽將方成趕了出去,逗得曜靈和老李頭直笑。
過後老李頭茶喝完了,也就要回去,曜靈便道:“老李頭等我會子,我這裏完了,用你那車帶上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