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下莊
錢媽媽滿意地邊收碗邊隨口問道:“丫頭,你真要去莊上?”就是這句話,叫曜靈在屋裏走了幾個回和。
待去了燈花後,屋裏一下亮了起來,她這才回道:“自然要去的,劉勤從小到大在我身邊,跟我哥哥也差不多,我爹娘在世時,也疼他得很。如今長輩都走了,我再不去,越發顯得尹家沒人了似的。”
錢媽媽裝作不在意,暗中卻打量了曜靈一眼,曜靈覺得了,回身衝她一笑:“想是媽媽道立刻就見效了?媽媽隻看我做什麽?”
錢媽媽慌得收回眼光,心想自己真是多此一舉,早知道這丫頭心裏沒有劉勤,自己倒是白操了心。
果然曜靈微笑起來,走到錢媽媽身邊,原本殊璃清麗的臉蛋上,因飯飽湯足,熏出紅潤潤的光來,青棕色的星光水眸,燈光下愈發流光溢彩,如塗了鮮紅的胭脂一樣的櫻唇,吐氣如蘭:“這事媽媽可謂多心了!才方成他們幾個也是一樣。我不是說了,劉勤於我,是親哥哥一樣的。”
錢媽媽口中連嗯幾聲,麵上作若無其事,心裏卻想,你當人家是哥哥,人家可不當你是妹子。
曜靈好似通靈一般,聽見了錢媽媽心裏的話,當即又道:“我是這樣,他心裏若有別的想頭,我也沒法子。”
錢媽媽默默注視曜靈,半晌點了點頭,道:“不管他如何想來,三日之後,劉勤就是吉家的女婿了,隻巴望他將莊上的事,都辦得妥妥當當,這才不辜負掌櫃的對他的一番栽培。”
曜靈亦點頭,附和:“正是如此。”
三日之後的清晨,曜靈一早起身,換上頭天晚上便與錢媽媽一起選出的衣衫:因是喜事,平日裏素淡的顏色便行不通了,錢媽媽特意強著她取出件海棠色挑絲雙窠雲雁的織金緞長衣,底下配上逶迤拖地蜜粉色鑲銀絲萬福蘇緞長裙,中間係上條玉色煙蘿銀絲宮絛,越襯托出桃腮杏臉,腰細身長,整個人如海棠炤夜,芍藥扶春,冰肌玉骨,秀麗超群。
曜靈待衣服換好,對著鏡子一照,不幹了。
“媽媽你給我穿成這樣做什麽?新娘子才要出風頭呢!我隻上頭做個泥菩薩就好了,穿得這樣鮮豔,生生就要將人新娘子的風光搶了!”曜靈說著就要動手解扣子。
錢媽媽一巴掌打掉她的手:“你忙什麽!新娘子自然要比你鮮亮!人家要穿紅衣著藍裙的!你這算什麽?也就隻有你,沒穿過豔色衣服的,穿成這樣就自驚自怪起來!別人才不會像你,大驚小怪!”
曜靈猶猶豫豫地停下手來:“當真?”
錢媽媽將她拖到梳妝台前,按其坐下,然後用篦子替她篦著頭發,慢慢道:“正是一支花的年紀,不這樣穿,難不成要老了才穿?像我老婆子,想穿個淡粉色的,還得自家掂量再三,出門沒得惹人笑死!”
曜靈也笑,看了鏡子裏的錢媽媽一眼,發覺她也在笑呢。
篦子一下一下滑過發間,如水一般油潤的青絲,繞在錢媽媽指間,初升但陽,毫不吝嗇地將光輝灑了上去,隨即得到耀眼的回報。
整整齊齊挽起同心髻後,錢媽媽伸手從頭麵匣裏取出一對點翠祥雲鑲金串珠鳳尾簪,端端正正地插進了發髻,再預備再拿隻鳳尾金步搖出來,曜靈出手了。
她牢牢壓住錢媽媽的手,口中強硬道:“這回真不能了!再插我的頭就重得走不動路了!”
錢媽媽笑著叱了一句:“好個不知趣的丫頭!”不過最後還是依了她,將手裏步搖放了下來。
曜靈站起身來,看了鏡中自己一眼,滿意地開口:“對媽媽說句實話吧!天生我就是享不了福的命,穿金帶銀的,不是我這樣人所為!留給那些小姐吧!”
錢媽媽呸了一口,道:“這話你可不許亂說!福不福的,唯菩薩知道罷了,你操的什麽心?若上天有意要給你個鳳冠,你還能扔了不成?!”
曜靈嘴裏切了一聲,正要再說,錢媽媽知其心性,早一把上來,將她的小嘴捂了個嚴實。
從屋裏出來時,曜靈驚見夥計們都跟在方成身後,齊聚集在後院裏。
方成臉上掛著笑,手裏捧著個紅布包裹,一見曜靈出來就忙不迭地遞過來:“這是我們幾個一點心意,湊出來給劉哥賀喜的!麻煩掌櫃的帶下去,親口跟劉哥說一聲!”
曜靈點頭說知道了,接過後來,覺得這包裹還挺沉的,不覺好奇地問:“什麽東西?倒壓手得很。”
幾個夥計怪笑,方成憋得臉也紅了,笑得不出聲。
曜靈翻翻眼睛:“不說算了!反正若是不好,叫你們劉哥明兒親自上來治你們的罪!”
一個小夥計笑道:“明兒劉哥哪兒還起得來?隻怕……”
錢媽媽後頭聽見,上來就揚手要打:“這話是能對掌櫃的說得?看我不打落你一口狗牙!”
曜靈裝作沒聽見,人早已走出了院外。
尹家花莊,就在離開京城幾十裏的近郊。幾十畝大花田,又與幾條小河相鄰,背靠遠山,賁臨近山,暮春時節,一帶垂楊與眾花相映,綠煙紅霧,迷漫十幾餘裏,歌吹為風,粉汗成雨,一眼望去,可謂豔冶極矣!
曜靈坐在夥計趕的小車上,尚未見到花影,先就聞見了花香,芬芳襲人,縈繞鼻息。她不由得閉上眼睛,深深地吸了口氣。
自幼時起,隻有花香能叫她平靜下來。父母又亡,身世成迷,又有間諾大的店鋪需要照看,曜靈小小的年紀,肩上便有如千斤擔壓。看她平日裏似乎應付得輕鬆,其實心力心血,暗中花費無數。
此刻又聞見這混進了泥土氣息的花粉清馨,曜靈垂首不語,長長如羽扇似的睫毛似知心事,微微,在她臉上投下些小小的陰影。
夥計不知事,看見前頭就快到了,也不理會掌櫃的心思,嘴裏不便由得笑呼出來:“掌櫃的,快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