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十二章 臨終
叮當會意笑道:“正是呢!那小廝離了我隻會闖禍,我正不知他又生出什麽事來,心裏正急,既然王妃要去,帶我同去是好的。”
於是曜靈話不多說,與叮當二人上車,疾馳而去。方成留下伺候,吉利騎馬帶領打頭。
很快看見了熟悉的牌匾,尹家莊三個字印入眼簾,曜靈說不出自己心裏是何滋味,上回來時是因劉勤結親,這回再來,自己也嫁作人婦了。
一切物是人非。
入莊之後,曜靈在車上看見田裏地裏,不少人忙著做活,也有扛著貨郎擔子的,也有正在空場地上耍著各色活計的。
看來岑殷的人馬到了不少,曜靈定了定神,略感安慰。
馬車到了吉姐兒小院前,這裏本是老吉頭家靠南一處空地,現在起出一座獨立小院來,想是做了劉勤和吉姐兒的家了。
曜靈被叮當扶下車來,吉利正要上前叩門叫人,不想曜靈擺手示意不許:“你去吧,我自己來就行了。”
相反,她低低吩咐吉利,後者不明白這是什麽意思,不過曜靈語氣堅決,他不好駁得,再看叮當,也是不動聲色,吉利隻得摸摸腦袋,退出去了。
曜靈上前推門,吱啦一聲,門竟自己開了,進去方見,裏頭正麵五間小屋,左右又各有一排,隻是綠窗深閉,小院無人,庭前一棵梅樹,結滿了一樹黃梅,紅綻半邊,地下也落了幾個。
曜靈無聲無息地走到正房窗外,先向裏聽了聽聲音,然後走到門口,輕輕向裏喚了一聲:“吉姐兒?”
立刻有了動靜,屋裏傳來鞋履踏地的聲音,很快出來一人,不偏不倚,正撞在曜靈眼前。
“劉勤!”曜靈失聲叫了出來。
其實沒什麽好奇怪的。這本來就是人家的屋子,劉勤出現在這裏是再自然不過的事。曜靈心裏暗諷自己的好笑。
“吉姐兒怎麽樣了?”為掩飾自己的失態,曜靈笑了起來:“早聽說她不舒服,連帶你也不得出來,我便先來看看,這都是你的不是,她早覺身上不好,你又非拖她出來,又趕著回來,竟也不對我說一句!”
劉勤似乎被曜靈連珠炮似的發問震住了。無話可回似的向裏退了幾步。臉上陪笑。
左邊一排屋子裏聽見動靜。於是也衝出來一人,正是銅錘。叮當一見就拉他再返回屋裏,自行說話去了。
“王妃來看你了,”借這個機會做了緩衝一般。劉勤也說的出話來了:“還不快起來接著!”
曜靈正要攔下說不必,不想吉姐兒已經撩起布簾出來了,此時她肚子已經開始顯露出來,確實比在杭州見她時胖了不少,臉色倒還是一樣焦黃。
“見過王妃!”吉姐兒慌張就要下跪,曜靈一把將她抱在懷裏:“不必不必!”
她又是心疼又是無奈。吉姐兒是好地壞全指在劉勤身上,而她曜靈呢?此時有一半的心思是要毀了劉勤的。
“你們什麽時候到的?”被請著坐了下來,曜靈小心著提起這事來:“怎麽走時也不來對我說一句?倒害我擔心了一路。”
劉勤自己親自奉上茶來,不說吉姐兒開口。隻自己應道:“也是臨時起意。本來在杭州呆著也沒什麽事,我,”他不過略有猶豫就又接了下去:“我也是一時犯傻,總也轉不過頭來。不過後頭想通了,天也正好暖和起來。想著莊上又要忙起來,不如還是回來的好。”
曜靈點頭微笑,承認劉勤說得有理:“隻是既然如此,為什麽也不跟我告別一聲?”她依舊在試探。
劉勤陪笑殷勤,現在的他,似乎真與杭州小客棧裏那個不通情理不容人解釋的劉勤判若兩人了。
“王妃是忙人,我們不敢叨擾。本來在杭州小的對王妃就多有不敬,”說到這裏,劉勤頓了一頓,很快又接下去道:“不過現在小的全然清醒了。有些事天注定,人也強求不得。倒不如專注眼前的幸福,來得牢靠。”
曜靈早期待劉勤對親口對自己說出這樣的話來,如今成真,且對方說得真心實意全然無假,她隻有十分的欣慰而已。
不過劉勤剛才話間那短暫的停頓,也沒有逃過她的眼睛。
“這樣就好,” 曜靈隻將此藏在心裏,麵上則明豔的笑了出來:“這樣太好了。對了,那叫銅錘的本是我們命來打前戰的,看你二人相處得倒好。”
劉勤嗬嗬笑了:“那小官兒?確是個有趣的緊的。看他年紀不大,聽口氣倒轉了不少地方,又經過幾場戰事,是個有本事的,言語間也有趣得很。我覺得倒跟他十分相投,他也跟我跟得緊,於是也叫住在這院裏,大家好一處說話解悶。”
吉姐兒聞言也笑了:“可不是?”她扶著腰道:“二人整日一處說話逗趣,倒將我落在後頭了。”
劉勤也不看她,口中便道:“你一個婆娘哪裏知道許多?身上又不舒服,隻管養著便罷了。”
曜靈聽其對吉姐兒口氣似依舊冷淡,不覺心下一歎,正要說話,吉媽媽的聲音倒在外頭響天動地響了起來。
“掌櫃的在哪兒呢?怎麽說來就來了?!”
曜靈忙出來,果然是吉媽媽跌跌撞撞地進小院來了,人是老了許多又瘦又憔悴,不過精神頭倒還跟從前一樣十足。
“哎呀!”見曜靈出來,吉媽媽醒悟過來,口中忙又改了稱呼:“奴才見過王妃!”說著話兒人就跪了下去。
叮當銅錘早從屋裏出來,這時便一左一右將人扶了起來,曜靈上來拉住對方的手叫了聲媽媽好,又從懷裏掏出一對金鐲子來,套去對方手上。
於是劉勤從屋裏搬出桌椅來,大家倒自在地院裏說話聊起天來。不一時岑殷也到了,曜靈便起身要走。
“晚間不歇在這裏?”吉姐兒眼巴巴地望著曜靈,滿心滿眼的不舍得。
曜靈也不願意離開,隻是無可奈何:“宮裏急等著回話,還得去泓王府上給老人家請安,實在耽擱不起了。”
岑殷親自扶曜靈上車,暗中悄悄問她:“據你看,劉勤現在如何?”
曜靈亦小聲回道:“還好,銅錘極機靈的,也許看得住他。我剛才也打聽些出來,自劉勤回來這幾天,宮裏沒有人來,莊上田裏也沒有什麽異常。”
岑殷還是不能放心,最終以叮當不忍與弟弟分開為由,留下她來,又密密囑咐她許多,叮當不出一聲地記在心裏。
車隊終於在日落城門將閉前趕進京來,皇上早派下特使迎接岑殷進城,並親送到泓王府上方罷。
進府之後,早有與唐通一般的老管家上來問安,岑殷心跳不已,不待下馬便問父母如何。
管事的灰了臉,低下頭來聲音也壓低了三分:“回王爺的話,老王爺身子一日不如一日,若不是心裏想著要撐到王爺回來,隻怕早就。。。”
岑殷身子僵在了馬蹬上,好在旺全托他一把,不然隻怕就要摔落下地。
曜靈心裏替他難過,早從後頭車上趕過來,這時便扶在他背後,牢牢撐住岑殷,又替他再問:“王妃又如何?”
管事的落下淚來:“更不如老王爺多了。。。”
黃昏的光線下,岑殷麵色晦暗不明,他比任何人都更加清楚地知道,這一天遲早要來,自打父母抽上太後送來的滋補煙土,這結局便是不可避免的了。
管事的撲通一聲跪了下來,愈發說得止不住了。
“老王爺和王妃自幾天前開始瀉肚,太醫院早中晚一日看視三回,都是抽這煙的人最怕就是瀉肚,如今老王 爺和王妃又久瀉不止,年事且高,”
不待那管事將話說完,岑殷突然大步流星趕進門去,曜靈心裏緊揪地疼,她知道岑殷心裏會有多難過,這難關她三歲時也一樣麵對過。
岑殷不知自己是怎麽穿過園子的,他什麽也看不見隻知要衝向前,及到父親所居小院時,他渾身都已經涼透了。
站在月亮門前,岑殷突然收住了腳步,心中止不住地生出怯意來。
好在身後伸出一雙溫柔的小手,暖暖地握住了的掌心。
“二爺,一起進去吧!” 曜靈軟語輕慰,沒有別的話,隻和他站在一起就夠了。
岑殷長長吐出一口氣來,緊拉著曜靈,抬腳入內。
已是掌燈時光,泓王屋裏十幾隻燈一起點了起來,照得屋內雪洞一般,亦愈發襯得床上那人,枯槁不成形了。
陽春三月,地下依舊攏著碩大的火盆,兩隻靠在床前,兩隻放在外間窗下,屋裏許多丫鬟下人,可皆無聲無息,看見岑殷曜靈進來,便都知趣退了出去。
岑殷一進來便知不好,這屋裏滿滿當當都是死氣,陰颼颼涼崩崩的,沒一絲活泛。
泓王一動不動地閉眼躺在床上,身下被褥皆散出令人惡心的甜香氣來,丫鬟們一日幾次地替他更換,卻也擋不住那殠腐的氣味,後來實在無法,隻得裏外都散上了香料。